在陈路平的药铺,她就发现宁海沛并不是天资聪慧的类型,至少和他所说“陈路平因他天资聪慧,求着收他为弟子”的情况不符合。
陈路平一生收的弟子,光说沈闵钰一个,就是世间难得的天才,无所不通,这样还被陈路平嫌弃为半吊子;沈厌的母亲严夫人,也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才女。
就算没见过宁海姝,从陈路平的形容里,也能听出宁海姝天资不俗。
而陈路平在宁海姝之后,却收了宁海沛为徒。
常意轻声问道:“你既然能拜托陈路平收你兄长为徒,倒也不是不关心他,为何瞒着你家人假死这么多年?”
至少他们一家人对宁海姝的思念不是假的。
宁海姝关心家人,宁家也对宁海姝的死耿耿于怀,那为何宁海姝明明就活在县上,却不愿告诉他们她还活着?常意好奇的是这点。
朱水水移开目光,哽咽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这样,这样才能让我们都好过。”
尤宝全把颓然的她搀起来,犹豫着和常意告罪道:“大人,她隐瞒身份考女官,我也知情,要是处罚她,请让我一并承担。”
尤宝全虽然黑了点、性子懦弱了点,但人高,脸还算俊,这种时候倒不推卸责任,难怪朱水水对他芳心暗许。
常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罚什么?朝廷早就开放女官,她若是自己堂堂正正考的,便没什么好责罚。我不是说了,只是好奇罢了。”
朱水水低头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我娘让我嫁人。”
她轻轻推开尤宝全扶着她的手,走到常意面前,眼里含着恳求,轻声说道:“大人,也许您是高门出生,但同为女子,应当也懂女人在这世道的艰难,若没有尤大人,我哪里有资格碰文书、碰笔墨?”
“我从小和哥哥一起干活,但我娘只愿我哥去读书。”朱水水语气里只有疑惑,没有愤恨,坦然地说道:“我哥懒散,我娘给人家织布供他上县里的书院,他也不去,还说他没那个考功名的本事,何必浪费家里的钱。”
“我哥不去,所以我跟我娘说,我想去,我娘却抱着我说,你怎么能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呢?”
“女子读了书,能做什么?能考功名吗?能当嫁妆吗?”
朱水水无声落泪。
“我爹因为瘟疫死了,家里几乎吃不上饭,我娘要把我嫁出去。医仙来了村里,他说,要个小徒弟帮他收治病人,要不怕死的。我不怕死,他还教我识字。”
“但我娘不愿意我这样和医仙在外头抛头露面,她不敢跟医仙说,就一直来找我,让我嫁人——甚至、甚至已经为我找好了人家,那家人一直来县里问我,何时能离了陈先生身边,回村嫁人。”
“我……我真的太怕了。”朱水水捂住了脸:“我不想嫁人,我也驳不过我娘,两家人的嫁妆彩礼都已经过了明面,没人问过我的意思。”
之后的事情,朱水水不说常意也明白了。
也不知她怎么想出这法子,让陈路平同意的,干脆让陈路平跟宁家说她染上瘟疫死了,这样即使两家人谈到了何种程度,也不得不放弃。
总不能娶个牌位回去。
她假死后,尤宝全被京城派遣来,同时也带来了女官这个新制度,让她有了希望。
常意听完,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没做什么表示,而是和沈厌一起,转身往外走了。
朱水水一愣,在后头喊住她:“大人,就这样……?您不追究了吗?”
常意头也不回,侧脸淡淡道:“就这样。”
“你要当朱水水还是宁海沛,是你自己的事。”
她轻笑一声:“与我无关。”
——
沈厌敛下眼里的血色,淡淡说道:“李中全,还有谁?”
常意走在街上,随手拿起摊上的一枚小物件,闲闲说道:“大概就是之前那些上奏说我牝鸡司晨的老狐狸罢了,嘴上说着天理人伦,实际上只是不满这权力不是握在他们手上罢了。”
在官场,轮到要谋杀的地步,并不高明。
但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最简便的路子。
老些的人都知道她身子不好,如今还要出远门,简直是自寻死路,一路上荒僻的地方极多,每一个都是破绽,即使突破不了她带的侍卫,把她吓一吓,吓死在路上也好。
这其中最大的变数,便是他们没想到她敢胆大到不带一个下人,因此脚程极快,在他们布置好之前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其次,他们也没想到,她此程与沈厌同行,不然也不会派出这些人行刺。
对沈厌来说,他们造不成混乱。
即使失败也没什么,李中全不过是被他们推出来做事的替罪羊,无论成不成功都会被追责,这些人不会让他有机会供出一句底细,所有的证据都会被毁得干干净净,常意相当了解这些人的手段——如果他们做正事的时候也能这么卖力就好了。
没有证据不代表着常意拿他们没有办法,等回京之后,该清洗的人,她还是要一个一个地追责过去。
想到这儿,常意瞥了沈厌一眼,调侃道:“这次回去,可别犯病了。”
他们两人现在都心知肚明沈厌犯病是什么原因。
常意说这话,莫名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沈厌低头,用手碰了碰她的指尖,说道:“不会,我知道你不会走,就不会。”
他说得含糊,但有人能听的懂。
常意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银丝糖吃多了?人也变得这样黏牙。”
旁边的小贩听得不甚清楚,只看见他们俩走得极近,照以往经验说道:“二位是刚成婚吗,感情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