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回她一直撑着没有让自己陷入沉睡。因为她有种感觉,这回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走在路上,荆忆问竹沥:“女鬼寻夫,学子剖白心意,世间感情千千万,你我属于哪一种?”
竹沥没有半分犹豫,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震得荆忆耳朵痒痒的:“你是我一生所求。”
荆忆自嘲一笑,自己如今也变得越来越像寻常女子了,只是,也过不了多久就是了。
灵魂已经支离破碎,那诅咒誓要将荆忆的灵魂抹杀掉。可是荆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尘世走一遭,有他相伴,没有不好。
竹沥双手稳稳地托住荆忆的身体,那双眸子蓄着黑暗,看向荆忆的眼神却盛满了世间最温柔的目光。
闲庭信步般,竹沥将荆忆抱回了客栈。荆忆想要先沐浴,竹沥应允,为她叫来了水。
衣衫滑落,她坐在浴桶中微睁着眼睛,保持自己的意识清醒。安静的浴房之中偶尔出现水声。荆忆的双眸宛如池中泉水,似是不舍。
过了好一会儿,荆忆才从浴桶中站起来。水珠从她的身上划过,留下痕迹,然后消失在未知的地方。
她随手扯了布巾擦干身体,换上寝衣,一边擦干头发,一边走出浴房。
刚走出来,就是满目的红,烛光不再羸弱,暖和的光芒汇聚在一起,温柔地沁人心脾!
红灯笼挂满了整个房间,船上、桌上。各色各样,有小兔子形状也有小狼形状。而在漫天的红之中,竹沥就悠然站在她的正前方,温和地注视着荆忆。
荆忆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有些怔愣。竹沥慢慢地走向她,熟练地接过她手中的布巾,为她绞干发丝中的水。
荆忆双手放下,双眸也垂下。刚沐浴完加上极度的困倦,声音还有些哑:“你,有何心愿。”
竹沥从身后抱住了她,将下巴放在了荆忆的肩上,脸贴着荆忆的脸颊,声音比荆忆更哑:“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永远吗?这个词真的是有些远哪,她不能确定,也无法说出那句“如你所愿”。
竹沥还是穿着那身红斗篷,临时起意所以有些粗糙,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脱下来。
“只要荆忆想,一切皆可实现。”竹沥声音不自觉带着诱哄。
荆忆握住竹沥箍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身子也往后靠了靠,整个人无比亲近竹沥,语气还是平静的,可是那一丝颤抖怎么都无法掩饰住:“我想。”
话音刚落,竹沥就将荆忆转了一个身,面对面将她抱紧。脸埋在荆忆的发丝之中,闷闷发声:“不要睡,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
“这个心愿你一定可以帮我完成的。”
竹沥的手桎梏着荆忆,很紧很紧。荆忆闭上眼睛,听着竹沥的心跳。小小的“嗯”了一声。
一整个夜晚荆忆没有睡,她和竹沥就一直抱在一起。烛火燃尽,红灯直到早晨的第一缕光辉出现才变得暗淡起来。
他们的身体一直浸没在黑气之中,竹沥不断吸收着,又不断给荆忆输送力量。
荆忆望着外面的光辉,心中是无尽的安宁。她想起自己初化人形,懵懂只会跟着本能不断救治身边的人。
她想起这短暂的无知单纯终结于那两个神魔的出现,此后的记忆更多的是漫长岁月中所承受住的无尽痛苦。
她想到和竹沥缔结生死契,从一开始的不甚在意,到现在的挂上了心悦这个词。
自己这一生,埋怨过,淡漠过,也短暂的爱过。千年岁月,恐怕要终结于今朝了。只是明明才答应的话,今早就要食言了。
他会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将自己的身体烧掉吧?会怨恨她吧?昨晚给了他承诺嫁于他,今日就要让他重新变为独身......
呵,她荆忆有朝一日居然也会想这么多,是死前的惆怅吧?可是她真的有些不舍得啊!
荆忆的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了,抓着竹沥的手渐渐松了。竹沥还在念着话本故事,悠扬低沉的声音感受到荆忆的变化,顿住,眼底暗芒闪过。
“执灯数载,无愧于他。你心之所愿,亦是我心之所愿。”
“烟消云散之际,放不下的是你。这最后一单生意,是我搞砸了。”
竹沥抓住她的手,笑了。他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出来的话还带笑意和温柔:“忍不住了,就睡吧,醒来之后就有糖吃了。”
荆忆想勾起一个笑,可是力气已经没有了,灵魂破碎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最后看一眼他,结果是失败的。
......
荆忆好像死了,死在了金辉满地的寻常早晨,死在了她刚刚成婚的夫君怀里,死在了从一开始就注定跟着她的诅咒之中。
竹沥沉默地将荆忆抱起,轻柔地放在了床上,细心的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将神骨和魔骨放在了她的两边。
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似是在喃喃自语:“最后一单生意,会好好的完成的。”
黑气骤然显现,整个客栈瞬间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人们只觉得今日的天气有些奇怪,不像是以往要下雨的暗沉,反而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他们好像看不见上面的一个房间里正在不断涌出黑色的雾气。那雾气之中还带着些许绿光,缠绕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房间内,竹沥握住荆忆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下,轻轻的贴着,闭上了暗得可怕的双眸。
他已经吸收完了那红石的力量,他现在的灵力是纯净与神圣混杂在一起,虽然竹沥的身体很不好受,也没完全转化成功,但是他等不下去了。
他一边将神骨和魔骨融入到她的身体中去,一边将她的魂体稳住。强大的灵力外泄,几乎让这个脆弱的房间掀开天花板。
黑气萦绕在荆忆的身体旁,柔和地帮她适应神魔骨,虽然过程对于竹沥来说是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嘴角依旧勾起。
他也要承受一下荆忆千百年来一直忍受的赤火寒川,这种近乎自虐的感觉却让他乐在其中,好像这样她就能醒过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百姓都要以为这天都要塌下来了。终于在隔日的傍晚,黑云褪去,黄昏的余晖重新照进了这间客栈。
人们的心情也不再压抑了,都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心情豁然开朗。
而在其中一间上房之中,竹沥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里面暗芒涌动,眼中的红血丝为他平添了一份深沉。
他的下巴长出了青青的胡渣,身上还披着那件红斗篷,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荆忆还温热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