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当真不知啊陛下。”显国公抬起头,满脸是泪, “臣若是知道,又怎会年年往阿烟那送金银布帛, 便是阿烨阿炟都越不过去。臣就怕她不在跟前, 唯恐她受了委屈。”
荣景帝揉揉眉心,这事儿他也是知道的。
显国公发妻去的早,范烟出嫁之前显国公府一直都是范烟管家, 显国公对这个女儿也极是爱重。从前每次萧璃闯了祸,显国公还要若有若无地显摆一下自己的女儿有多乖巧懂事,很是气人。
说起女儿,显国公仿佛忘了他还在谢罪, 竟然跪在地上开始抹起了眼泪。
“陛下, 削官降爵都随您, 臣只求求您饶了阿烟的性命。臣当年让她嫁给文官, 就是看准了他们读书人温文尔雅, 阿烟不会被欺负。可哪知……哪知……赵念竟然如此禽兽不如!早知如此,臣定会逼着阿烟习武,也就不会被赵念灌了毒药,也就不会性命垂危……臣悔呀,悔呀!”
说到这里,恨不得捶胸顿足,人也越发泣不成声。
听显国公连逼范烟习武这话都说出来了,荣景帝叹了口气,心想显国公这也是真的气疯了。
范烟也算是荣景帝看着长大的。
她是显国公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荣景帝和显国公都还在军中,荣景帝至今仍记得显国公是如何盘算着教导孩子十八般武艺。
后来范夫人临盆,生了个女娃,显国公失落了片刻,又很快打起精神。有林昭在前,女子也可以习武打仗,于是显国公又开始思索女娃该怎么教。只是后来发现范烟体质实在不能习武,这才作罢。
那之后显国公就总是会忧心女儿嫁人后被欺负,当时荣景帝还不是皇帝,被迫听了好友不少叨念。
所以当荣景帝听到显国公说让范烟嫁文官不受欺负,又给她送金银撑腰之时,没有觉得荒唐,反倒是有种‘不愧是你,这确实是你能干出的事儿’的感觉。
“我的阿烟命怎么那么苦,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又哪管得了男人在外之事?还有我那尚未出世的外孙,你说那个畜生怎么忍心……”显国公还在那抹眼泪。
“行了,孩子没了还能再生。”荣景帝揉着眉心,烦躁道:“不然生出来也是罪臣之子,反倒不好处置。”
显国公的哭声蓦地停住,他瞪大眼睛看着荣景帝,小心翼翼问:“那阿烟……”
“不是让裴晏顺道接回来了吗?”荣景帝没好气地说:“怎么说都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还能真让她死不成?”
“谢陛下!”显国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连连磕头。
“好了。等孩子接回来以后好好养养身子,等这阵子过去了再选个老实人家嫁了。”荣景帝道。
“不嫁了,臣明白了,哪都不如家里好。”显国公擦擦眼泪,顶撞道:“不嫁了,就养在家里,反正能养一辈子!”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荣景帝简直没眼看,“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有你撑腰,谁敢欺负她?”
“可现在也有我撑腰,阿烟还是被人灌了毒药。”一说到这个,显国公顿时悲从中来。
又来了,没完没了了。荣景帝被他哭得头疼,当即摆手:“滚滚滚,要哭回家哭去,别在朕面前碍眼。”
“是……”显国公把眼泪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应道。
“这事你虽然不知,但也有失察之过。朕不能不罚。”荣景帝道:“至于怎么罚,容朕想想。”
“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显国公再次磕头,瓮声瓮气道。
*
“大人,驿站到了。”马车外,一个羽林军凑近窗口,对车内的裴晏说。
“辛苦了。”
裴晏掀开马车帘,走下车来,抬头见到那位羽林军又走到后面的一架马车之上,弯腰说着什么。
“公子,他这表情可比刚才跟您说话时温柔多了。”梅期拄着拐,歪到裴晏这边,低声说。
裴晏收回目光,淡淡看了一眼梅期,目光落在梅期的拐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痊愈?”
“哎?”梅期一愣,不明所以。
“你的拐,拄反了。”说完,裴晏没再理会梅期,举步朝驿站走去。
梅期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慢吞吞地把拐从左边换到了右边,接着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这时,有侍女将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撩开,一个头戴白纱帷帽,身着白色素服的女子迈步下车。
因带着帷帽,看不见容貌。但这女子身姿绰约,步履婀娜,让人见之难忘,想来也是个美人。只是这美人似乎太过娇弱了些,才走了几步就虚弱无力,柔柔地跌进身边婢女的怀中。
“夫人!”婢女高声惊呼。
已经一脚跨过门槛的裴晏停住脚步,回过身向白衣女子看去。
女子伸出手抓紧了前襟,似乎是呼吸不畅的样子,头一歪,靠在了婢女肩上。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帷帽掉落,露出了白纱下娇美姿容。
范烟生得极美,是个浓丽美艳的样貌,眼尾微微上挑,自带着妩媚妖娆。如今这妖娆美艳中加上了三分忧郁,三分病弱和四分娇软,更是让见者垂怜,心生不忍。
随队的羽林军都知道范烟的遭遇,见此情形不由得都目带怜惜,若非顾及着男女之别,倒是很想亲自将她抱起,送她回房,免她劳累之苦。
就连裴晏都好像被范烟的脆弱所打动,但他并没有如羽林军所想的那般亲自扶起范烟,而是扭头吩咐小厮,让他寻几个驿站的婢女来,扶着范烟回房,并将驿站最好的客房让给了范烟。
不愧是裴大人,既怜香惜玉,又有礼有节,滴水不漏,羽林军们暗自佩服。
此时范烟已经重新戴好了帷帽,经过裴晏身侧时稍稍停顿,微微俯首道谢。
裴晏眸色微动,点头回礼,之后,就目送着范烟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房间。
是夜,驿站内。
“小姐您是没瞧见,那些羽林军今日看小姐,全都看得呆了。”婢女站在范烟身后,一边为她通发,一边轻声说。
范烟听了,面上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她平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冷淡道:“一时的容色痴迷,最是廉价。”若非现在非常时期,她也不愿利用容貌博取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