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同偶人一样,踩金轮提剑戟,教一乡的大人们都感激我。”她哼唧哼唧,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以后可是要做侠女的。”
林岱岫静静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笑。
秦晚妆说得起劲。
“还有还有,花花有本书,里面写了许多神仙的风流韵事呢。”她想了想,脑袋又耷拉下来,有些失落,“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给我瞧一眼。”
林岱岫拍拍她的小脑袋,“世上仙人多居于名山大川,待你病好了,自然可以亲自拜见。”
“当、当真吗?”好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个七荤八素,秦晚妆晕晕乎乎的,她扒在林岱岫身上,“林哥哥,这话我记住了,你可不许哄我。”
林岱岫稳稳捞着她,护着晕乎乎的小姑娘,语气带着点难得的、不带讥讽的温柔,“往往可是天底下最冰雪聪明的好孩子,谁哄得住你。”
陡然被夸奖,秦晚妆偷偷偏过头,眉眼弯弯,不让林岱岫看出自己的高兴,内心却如火树银花般炸开。
林哥哥夸她冰雪聪明耶。
林哥哥可是全云州最有学问的读书人,他都夸自己,那她定然是个顶顶聪慧的小孩儿了。
秦晚妆的目光亮晶晶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欢愉,“自然、自然。”
嘿嘿。
“酪奴,端药来。”小姑娘爬到一边儿,乖乖巧巧地坐着招呼,“我要喝药了。”
好好喝药,她就可以去拜访神仙了。
小姑娘前几日总闹着不喝药,酪奴愁得白发都生了几根,听见小姑娘主动要喝药,这才笑逐颜开,连忙去端药,心里暗赞,不愧是先生,竟然能让小姐乖乖喝药。
药汁苦涩,黑漆漆一碗,清苦的气息飘散在屋子里,不知道加了什么,竟还有些腥味儿。
这时,西桥在门口出现,有些犹豫地踌躇,林岱岫起身,绛红色袖袍顺着风打起小旋,他走出去,带上雕花门。
林岱岫立于廊下,淡淡听着西桥的话,辨不清神色。
“东家传讯,商队到了西海之后,一路上并没有发现九活节。只是那边儿起的谣传。”西桥压低声音,犹豫了一会儿,“庄家似乎也在找,庄醴亲自出海了。”
林岱岫的目光遥遥落在秦晚妆身上,透过窗子,小姑娘苦哈哈地端着碗,精致漂亮的眉眼这时都绞起来,但她乖巧,还是咕咚咕咚喝着药,瞧着眼泪都要苦出来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轻笑,只道:“庄家,胆子不小。”
西桥以为他会同东家一样担心九活节,但没有,西桥不禁糊涂起来,试图理解林岱岫的想法,旋即又放弃了。林岱岫这个人,他从来都看不懂。
他又想起初见林岱岫时的景象。
天地昏暗,大雨瓢泼。
他一身乞丐打扮,漫不经心坐在秦府门口,雨水顺着脏乱的衣衫打下来,他全身都湿透了,也不找地方避雨,只是闭眼依靠着秦府的灰墙,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嘴里咬着块没吃完的烧饼。
那是好心的婢女施舍给他的。
婢女说:“你赶紧走吧,别惊动了东家。”
少年乞丐脸上也脏兮兮的,眸子却是说不出的清亮,他语气闲闲散散的,“我想见东家。”
周围又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
他浑然不觉,在秦府门口坐了三天。
三天后,东家回府,秦湫站在院门口,立于伞下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少年乞丐笑嘻嘻地走近他,“阿湫,借我二十两银子罢。”
东家给了。
再之后,少年乞丐拎着二十两银子进京,连中三元,状元及第,今上钦点的榜首,实打实的天子门生。京师躁动,都说此子大才,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封侯拜相。
然而,通天坦途走到一半,他借故还乡,来云州当起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谁都看不懂他。
再之后,他成了秦府西席,东家力排众议,直言此人地位与他平列。这件事上,也没人看得懂东家。
西桥回过神,林岱岫已经进去了,青年人眉眼含笑,捏着蜜饯逗小姑娘,钓兔子一样,蓝衣小团子只好扑腾着蹦蹦跳跳,青年人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莞尔,“小矮子。”
小姑娘扒住蜜饯,又气呼呼地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
次日,书院。
林岱岫罩了件青丝锦袍,长发用白玉笄束起,他神色疏淡,单手握成拳撑着太阳穴,斜斜坐在云纹红木椅上,案几上摆了数十本稀奇古怪的闲书。
书院的书童在屋里穿梭,时不时往匣子里扔些偶人绘本,甚至搜寻出不少机关巫蛊,林岱岫眉目清冷,细细端详着座下眼眶红红的门生们,又觉得发现了些好玩儿的东西,莞尔又笑起来。
花花呜呜咽咽的,哭得尤其惨,“先生绕过弟子吧,这书在铺面上卖得可贵了,弟子半个月省吃俭用才买下来......”
林岱岫静静看着她,夸道,“真是坚韧不拔的好姑娘。”
花花眼睛一亮,却听见林岱岫清清凉凉的嗓音,“那便手抄一份罢,三日后送来,先生等着。”
“哇——”她年龄小,这时坐下来呜呜咽咽地抖肩膀,“抄不完,先生......”
林岱岫却很开心,起身,玉骨扇轻轻敲了敲花花的脑袋,“怎可妄自菲薄,先生相信你。”
说着,头也不回出了屋子,徒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清松韵气。
花花趴在桌上,害怕地咬帕子,“我藏得那么谨慎,他怎么会知道、他是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