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恩:长得帅的那一个。
先帝:像朕的那个吗?
沈廷恩:……
第五章
沈廷恩的语气中带着金规铁律般的严肃:“所谓约法三章,一是世子在寒舍擅自与人会面,需向管家报备;二是老夫府上不乏女眷,为防流言蜚语,还请世子爷只在存雄居内行走;三是世子身份贵重,为了避免闪失,未经老夫许可不能擅自出府。”
朱霁听完,嘴角忍不住露出来一抹笑意,反问沈廷恩:“若是按照公爷的约法,根本就是将我软禁在府上了。公爷何不直接把敝人送入昭狱,也省去了看管的责任和麻烦?”
沈廷恩心里说:你以为老夫不想但是面容上还是保持了长辈的风度,道:“世子说笑了。老夫岂能把堂堂先帝皇孙不问黑白投入大狱,岂不是让世子承受覆盆之冤么”
“既然如此,沈公倒不如等抓到把柄,再捆住晚辈的手脚不迟。”朱霁的神情流露出一丝嚣张,但转瞬又藏起锋芒,压低了声调,抬起眼眸,恢复成晚辈温顺的语气说:“不过思量一番,公爷的前头两条约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府上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名节为大。孔阳自当恪守规矩,尊道贵德,不令公爷为难。”
说到尊道贵德四个字,沈廷恩几乎要笑出声了。他在军中也是有许多门生的,早就听说安王在蓟州的私卫,在册的都已有三万人之众,不能示人的还不知道有多少精兵强将。招兵买马需要真金白银,一个亲王如此卧薪尝胆,若是没有反心,鬼才信。
“那也就是说,世子爷一定不能禁足,偏要满世界乱跑了?”沈廷恩双手握住雕刻着瑞金兽的紫檀手杖,微微抬起下巴,威严十足地再逼问他一回。
“的确如此。”朱霁微笑着回答,神色坦荡到近乎诚恳。
空气中都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赵世康也算是在战场上走过几遭的武将,额头上此刻都已经冒出了薄汗。他没想到沈公爷叫他来下棋,其实是为了今天给安王世子的“下马威”做一个见证。
而令赵世康更加意外的是安王世子的应对。不过鲜衣怒马的年纪,却如此强硬有决断,即便在沈公爷这样铁腕的人面前,也没有落一丝下风。赵世康忍不住揣测着,在他身后,安王的势力到底积蓄了多大,才能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老夫一辈子点兵点将习惯了,提出来的要求并不喜欢被人打折扣。”两人僵持了片刻,沈公爷再言,语气里却收了刀锋。
沈公爷明白,手里没有铁券书,唬不住这种权欲满心的人。今日本就是阵前仗,压一压敌营的嚣张气焰也好,便转换了话题,问:“世子何时去禁中面圣?”
“司礼监已经定了后日。”朱霁说。
“既然如此,世子舟车劳顿,便让曹管家带世子去存雄居歇息,如有不妥善的地方,请世子直言。”
“有劳公爷费心。”朱霁又对赵世康颔首,出了正厅,往存雄居去了。
***
从正厅去往存雄居的路上,曹管家详细周到地介绍着荣恩公府内的设置,朱霁的目光扫过庭院里的一草一木,心里却都是那个让他牵挂了三年的人,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每一个台阶、每一处长廊,她或许都曾经长长的驻足,凭栏远眺时的倩影应该是楚楚动人的吧。
还没有走到存雄居,已经听到了墨泉声如隐雷的喷涌之声。他幼年时,是在京中长大的,早就听说过荣恩公府里有一眼闻名于世的墨泉,此时还未见雪涛四溅的壮观,就已经感受到了泉水在附近的清凉水气 。
曹管家有几分自豪地说:“府上庭院虽然精美,但想来是不能与王府和禁苑相提比论,唯独这墨泉,整日里开锅似的往外冒泉水,确实称得上是一景。”
朱霁由曹管家带着去墨泉边观澜,见到了才觉得的确是了不起的景象,泉水腾空三尺,浩然而下,蔚为壮观。沿着泉池砌成汉白玉的方形护栏,一边的碑刻上是前朝名家手书的“墨泉”二字,另一边还有一块小石碑,上面是两个有几分稚气的字,曰:“焚炭“,倒是十分有趣的样子。两字之下还有提款:恒昌四十二年书云手书。
朱霁在心里默数年头,沈书云题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应该是十岁。
“焚炭,这两个字刻在这里,是什么讲头?”朱霁问曹管家。
“这是大姑娘小时候的游戏之作,当时逗得公爷哈哈大笑,非要命人刻成碑,也竖在这里。”曹管家好记性,府上的大事小情他都镌刻于心,对朱霁娓娓道来:“当时大姑娘还小,她说墨泉两个字,是黑土旁边白水,可以对林火之后山灰。林火之后山灰,可不就是焚炭嘛。”
朱霁附和道:“的确诙谐有趣。”他不由得去猜测,能玩这种文字游戏,她那端庄气度之下,肯定还藏着几分淘气的性子,脸上就忍不住浮现了欣喜的笑意。
到了存雄居,绕过影壁,院中是高耸的赤色太湖石,很有几分文人雅趣。走进正堂,却见悬挂着一幅横幅,刚才看到了“焚炭”,凭笔记已经能猜出这幅也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只不过应该是最近的作品,褪去了稚嫩,字体遒劲,苍然有力,乍一看不似女流之辈所书。写的内容也很有英雄的胆气,是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里的一截。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
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饮真茹强,蓄素守中。
御彼行健,是为存雄。
天地与立,神化攸同。
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存雄居,应当就是出自其中这一句“御彼行健,是为存雄。”
曹管家见朱霁看得出神,便道:“存雄居地方偏,从前一直空置着。大姑娘给取了这处院落取了名字,本来说是要做画斋。这幅字也是大姑娘写的。世子若是嫌碍事,我这就去喊念春姑娘来拿走。”
朱霁忙道:“不妨事,这字挂在这里,很应景。”
曹管家又对朱霁身边伺候的四宝太监交待了许多府内的禁忌与规矩,对世子的饮食起居做了尽可能详尽的安排,才恭敬地告辞。
见荣恩公府上的人都离开了,四宝上前对朱霁道:“甘露寺的宏庵法师听说世子已经入京,今日一早私下里差人传话,要约世子一见。还有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瑾,也有要事商量。”
朱霁目光沉着下来,考虑到荣恩公已经动了软禁他的心思,势必还要有所行动,不如尽快把京中该见的人见了,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停当,以免夜长梦多。
他一边任由四宝侍奉他沐浴更衣,稍事休息,一边安排下午就出府去甘露寺。考虑到后日要入宫,他便安排明日就秘密会见王瑾,探听一下禁中的虚实。
四宝应喏,他做事利落沉稳,经手的公务皆能做到有条不紊。
似乎主仆二人多年以来,早已经习惯了这样马不停蹄的生活。安王就藩蓟州时,朱霁只有十二岁,边境还十分不太平,那时候他就敢随父策马亲征,击退北方来犯的夷狄。七八年来,蓟州境内已然安稳繁荣,世人却不知道父子两个人为此度过了多少个忙于军政的不眠之夜。
***
甘露寺是千年古刹,坐落在京城外不远处,法相庄严,古树参天,许多勋贵中的善男信女,死后都将莲位供奉于此。
今日是七月十五鬼节,整个荣恩公府都在等候安王世子,沈书云不能去祖坟上为早亡的母亲扫墓,便在中午时分带上念春,备好马车,去甘露寺为亡母的莲位上几炷香。
她不足周岁时,生母便驾鹤西去,原本对母亲就没有什么印象,因此每年的七月十五,她也谈不上伤怀,不过是遵从祖父恪守孝道的规矩。
拜过莲位,她便去大雄宝殿后侧的群房里寻监院贤二法师。贤二见了她来了,很是相熟的模样,十分和蔼地行合十礼,道:“大姑娘请随本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