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人证、物证皆在。
开封府衙的三位吏胥,全程参与了查处来历不明的私产,录事巷的通家商铺,提供了他亲笔写下的票据。
鲁方反复看了两遍,知道这是如何也抵赖不了的,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是贼人设下圈套,故意让卑职去钻,为此还不惜绑了卑职的儿子!左正言,大郎你也见过,多么忠厚温善的一个好孩子,如今生死未卜……”
说到最后,他的眼眶不禁大红。
既然是圈套,那自己的儿子肯定没有生路了,对方又怎会把人放回来呢?
朱昌却完全不在乎鲁方儿子的死活,哼了一声:“别讲那些没用的,你说贼人设下圈套,也要你有这笔钱财,说!这五千贯伱是如何得来的!”
鲁方已经有了决断,看了看作笔录的书吏和看守的狱卒,低声道:“卑职愿意向左正言袒露真相,但事关重大,他们得退出去!”
朱昌眼睛眯了起来,片刻后摆了摆手:“你们出去!笔录拿过来,本官亲自记录!”
书吏自然不敢违抗,狱卒也不舍地走了出去,待得审讯室中只剩下朱昌和三木加身的鲁方,这位判官干脆起身,走到面前,俯视过来:“说吧,是哪一家?”
鲁方凑过去,轻声道:“是张枢密府上的赏赐!”
朱昌脸色微微一变,浮现出怒意:“好胆!你知道本官与张枢密相交莫逆,才故意这么说?”
鲁方赶忙道:“与张枢密无关,是张枢密的嫡孙,在国子监读书的张宗顺!他之前惹出了些事端,卑职帮他处理了,后来这些贵人之子的小事,卑职能帮就帮了,才陆陆续续攒了钱财……”
见朱昌开始沉默,鲁方又低声道:“卑职这些年还放了贷钱,做了些小生意,又有了些收入,恰好还欠了张公子一笔钱财,该还他了,到时候还得拜托左正言转交呐!”
朱昌眉头微动,抚了抚须。
说是孝敬,那任谁也不敢收,但若说欠钱归还,就是理所当然。
至于转交到哪里去了,那谁知道呢?
“你一贯是懂事的,本官清楚……”
当朱昌说出这句话时,一股狂喜已经涌上鲁方的心头,但是紧接而来的,却是转折:“可此次的案子牵扯到圣人,你便是再懂事,本官也不敢为你出这个头!”
鲁方还要再说,朱昌已经抬起手,沉声道:“本官不管你到底是谁,只问一件事,是谁要借机生事,对圣人进行污蔑?”
看着那自从书吏离开后,就停止记录的笔录,鲁方陡然明白了,这位的真正目的,却是要问出太后欲谋害官家生母的背后秘密。
不奇怪,对方是坚定的太后党,当然只关心靠山的安危,一旦太后真的被朝野内外认为谋害天子生母,那执政的权柄就大大动摇,每个太后党都要大受牵连。
这回换成鲁方沉默下去,大脑不断思索起来。
朱昌却往外看了看,冷声道:“陈尧咨入宫复命了,这次连官家都要见他,本官才争取到了审讯的机会,你说出来,本官保你一个无罪!不然等陈尧咨回来,你还想狡辩?”
鲁方眼神闪烁着道:“左正言如何保证,能让卑职无罪?”
朱昌理所当然地道:“这还不容易?本官会说动张枢密,让他出面证明,你的五千贯钱,来路正是张府的赏赐,没了这个证据,你便矢口否认,谁能说你与乞儿帮有牵连?”
“好啊!”
此言正中鲁方下怀,他知道现在是敏感时期,如果没有证据,陈尧咨也不敢贸然定罪,以免传到别的官员耳中,还以为是自己掌握了什么秘密,这位大府要陷害忠良,杀人灭口,胡乱攀扯了一个无忧洞丐首的名头。
当然,即便能侥幸脱罪,他这个刑案孔目也当不下去了,身份一旦泄露,就没了作用,但至少把性命保住,大不了舍弃京师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去偏僻的州县当个地主,安度余生。
既有了这条明确的路线,对方又说陈尧咨入宫禀告,随时可能回来,鲁方也不弯弯绕绕,直接提出要求:“卑职愿意相信左正言,但生死攸关,还请左正言做一件事,以安卑职的心!”
朱昌皱眉:“什么事?”
鲁方道:“请左正言去张府,让张枢密亲笔写下书信,并盖上私印,将卑职的五千贯钱定下来历,然后让府衙的吏胥从我家,将这封信搜出来,以作物证!做完这些,卑职就说出左正言想要的答案……”
朱昌瞪着他:“好你个鲁方,按你的话做了,你若是不说,或是胡说八道,又当如何?”
鲁方知道对方会不放心,立刻退了一步:“那卑职要先看到信件,等到说出一半答案后,再请左正言安排手下搜出信件,如何?”
朱昌恶狠狠瞪了过来,双方对视半晌,似乎意识到无法压服这个阶下囚,这个无能的判官才忿忿拂袖:“好!本官去取书信,但你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本官绝不会饶过你,勿谓言之不预!”
鲁方对此等威胁毫不在乎,还提醒道:“笔录!笔录!左正言至少写一些吧!”
朱昌哼了一声,提笔随便写了几段废话,拍了拍手:“进来!”
书吏和狱卒走了进来,双方又似模似样地问了几句,结束了审讯。
鲁方被押出,眉宇间虽谈不上如释重负,但脚步已经轻松许多。
可他并不知道,当朱昌走出牢狱,外面正有一群人耐心等待。
朱昌先下意识地看向人群里最为年轻的士子,心中暗暗感叹此人的法子果然管用,能解太后之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然后才来到为首的老者身前,笑吟吟地一拱手:“大府!下官幸不辱命,贼人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