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归感受到她在看自己,为自己转移话题打圆场,吕嘉为果然又低声咒骂了起来,把周旦凝所说的细节抛在脑后。
段归没开口说话,他心跳沉重,大脑仿若有钟鸣,耳边嗡嗡的,想到她没说完的“吃软饭”,既为自己羞耻,也为自己而悲哀。
因为他确实是吃软饭,出卖自己身体换到试镜机会的。
他喜欢上李小姐,像摆在货架里待价而沽的货品擅自爱上买家,听起来荒唐、虚伪,像销售编出来哄客人的故事。
他和周旦凝恋爱的时候,还不太懂情爱,周旦凝说喜欢他,他答应了,只知道恋爱要对女朋友好,因为周旦凝说想要做被男朋友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说以后他们都会是大明星,在一起很配,高温天通宵做群演,没有抱怨过一句。
那时他们见面不多,因为段归要去打工赚钱,周旦凝喜欢睡觉,以至于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谈过恋爱。
分手的时候段归毫无防备,打车去接周旦凝吃饭,预约了晚上六点半的餐厅。
段归对餐厅印象很深,因为实在是太贵了,周旦凝点了酒,点了最贵的套餐,最后买单时八千多块,他囊中羞涩,掏出信用卡,周旦凝主动把单买了,说:“段归,我们分手吧。”
“段归,你很可爱,也很乖,”她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等不到你变红了。”
段归不知所措,把背挺得很直,他看着周旦凝,听周旦凝埋怨他太不懂得经营自己,只想演戏,不上进,“清高有什么用,还不是没粉丝没钱”。
周旦凝不看好他的事业,不愿意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那时候段归十八岁,比现在更青涩些,本便处于对未来迷茫的阶段,想反驳她,无从驳起,最后说:“你说错了,我不清高。”
多年来他为了有戏演,和母亲一起,一场又一场地试戏,至少对几百人卑躬屈膝,怎么谈得上清高。他当然不是不会感到屈辱,不是不会自卑,他只是单单纯纯想演戏,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难。但他还是没办法改,当时的经纪人还是吴敏慧成天骂他轴,他现在想一想,的确是很轴。
虽说不轴也碰不到李曼双。
最近段归有时会觉得自己的爱情是捆缚他和李曼双双方的锁链,是他给予这场交易的并不道德的赠品。
他想得太多了,想要的也太多,不合时宜,不明事理,不懂见好就收。这些段归都知道。
然而他没办法在李曼双也靠近他时,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所以把李曼双的不拒绝当做鼓励。
明知会掉下悬崖,仍旧走上了通往窄门的钢索。
助理来喊人,说补妆结束,戏要开拍了。
导演为了让周旦凝换换脑子,换了一场吕嘉为和周旦凝的戏拍。
段归得以喘息片刻,化妆师也出去了,留他和黎珍珍在房里。
黎珍珍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观察他的脸色:“他们就是喜欢吵来吵去的,你别太往心里去啊。”
段归抬起脸,对她笑笑。
“前几天我还挺担心你的,”她说,“不过看到你状态好像还可以,我就放心了。”
或许是黎珍珍跟他认识得早,经历相似,都只爱演戏,理解不来那些复杂的东西,段归和黎珍珍聊天,总是很松弛,有一种久违的轻松的感觉。
“没什么好担心的。”段归说。
“当然啦,十亿票房,”黎珍珍爽朗地笑,“换我也愿意挨骂啊。”
“十亿也没有分给我的。”
“那你可太贪心了。”
正聊着,段归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李曼双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他点开来听,不小心变成了开放模式,李曼双娇柔的声音响起来:“我才回我爸家里一天,就被当成猪喂了。”
她发了她午餐的照片,一张大得华丽得不可思议的餐桌,桌上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样餐点,都做得精致无比。
碗筷只有两幅。
段归觉得自己做变成亿万富翁的梦,可能也难梦到这样具象的生活。李曼双住在一九天地的生活太简单,简单到段归有时会觉得他踮踮脚也是能够得到养得起她的边的。
“她声音真好听,”黎珍珍道,“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吗?”
段归在前阵子一次剧组聚会喝了酒,和黎珍珍单独聊天时告诉她,自己有个身份悬殊,但喜欢的人。
“你这次票房这么好,可以追了呀。”黎珍珍怂恿他。
段归摇摇头,没有再和她透露更多的意愿,黎珍珍却说:“那我觉得你这样,不上不下的,又拖着别人,又拖着你自己。很消耗情绪的。”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的情况,但我觉得你不开心,”她看着段归,好像有些共情地感慨,“如果是我的话,这么沉重的话,我就放弃了。”
化妆间灯光很亮,四周镜子上都是灯球,照得人一切表情都无所遁形。
段归没看她,看镜子里的自己,问黎珍珍:“放弃这么容易吗?”
“努力就行,”黎珍珍说,“我也可以陪着你的——当然,是作为朋友啊,你别想歪。”
段归感谢黎珍珍作为朋友对自己的关心,但是他确实无法放弃李曼双。
只回忆起李曼双闹别捏不回他消息的那两天,他便会指尖都感到无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他告诉黎珍珍:“谢谢,但是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