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宁愿在这座环境舒适的园子多住上几日,以缓解入城的焦虑。
彻底清醒时已日上三竿,她羞惭地由一众侍女悉心妆扮,草草吃了几块糕点充饥,才走出院落,前去与家人汇合。
七叔、嫂子、弟弟和表姐齐聚二叔公处,看老人家洋洋得意展示刚换盆的盆景。
顾逸亭如哄孩子般夸赞几句,问了一圈,得知二哥宿醉未起。
那……父亲和阿维去了何处?
忆及昨晚宴会,二哥一反常态拽着阿维喝酒,一杯接一杯,最终把自己灌得烂醉。
但阿维显然也喝高了,面带酡红,步伐微飘。
她唯恐二人饮酒过量,酒醒后会头痛欲裂、肠胃不适,便急忙去厨房,以鲜橘皮、陈皮、檀香、葛花、绿豆花、人参等,做了两大碗醒酒汤。
念在二哥酒量远不及阿维,她优先给顾逸书送去。
不料对方迷迷糊糊爬起来喝了几口,又倒下继续睡。
顾逸亭哭笑不得,领着紫陌,端上温热的醒酒汤,改而去寻阿维。
染柳居的仆役见顾逸亭亲来送汤,恭敬地道:“顾小娘子,六爷不在此处,据说去了北面的扶风阁,需要小的为您引路吗?”
顾逸亭虽不知阿维会否有要事忙碌,但想来喝口汤也占据不了他多少时间。
外加她的确担心他的状况,决意亲自看一眼。
由仆役引领,顾逸亭分花拂柳穿行于园景中。
临近正午,长空浮游层层叠叠的云,稀薄处裂出暖芒,为满园亭台阁榭、碧树繁花镀上浅浅金粉,勾勒她那身崭新的绣金线银红锦缎褙子,凸显她窈窕的风姿。
扶风阁地处别院的僻静处,低矮围墙内外仅有一名守卫。
礼迎捧着羹汤的顾逸亭和丫鬟,守卫迟疑半晌后,低声道:“请容小的为您通传。”
顾逸亭似听见内里有人交谈,笑道:“又没多大的事,不必打扰,我放下便走。”
她接转紫陌手里的托盘,轻手轻脚走向意蕴古朴的阁子,将醒酒汤搁至廊前的石桌上,正欲到附近的水榭闲坐,忽听雕云琢鹤的木门后传来陶瓷破裂之声。
疑似有人故意把杯盏之类的物体重重砸在地砖上。
室内男子的低语嘎然而止,其后七八人齐声高呼:“殿下息怒!请息怒啊!”
殿下?哪位殿下?
难道……是齐王、秦王或晋王其中一位大驾光临?
细辨喊话的人声中,依稀还夹杂了父亲、阿金、阿木的声音。
她微略抬手,制止紫陌、仆役靠近。
定了定神,好奇心终究战胜惶惑。
转头见看守的护卫未加阻挠,她悄然挪步靠向虚掩的窗边。
大门紧闭的前厅中,十余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而他们俯首而跪的对象,身穿墨灰色锦袍,头戴紫金冠,正好背对着顾逸亭。
觑向那无比熟悉的背影时,顾逸亭整个人僵立原地。
和煦暖阳照耀在肩背,却未能驱除她心底的寒意。
那人徐徐转头,露出精致而凌厉的侧颜,好看得惊心动魄,不是阿维又是谁?
他斜睨跪在最前方的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男子,长眸迸溅如刀锋锐利的目光。
“如此说来,你迟迟未进皇城?也不曾面圣?更不曾禀告本王千叮万嘱的两件事?”
那黑衣男子垂首应道:“江泓途中遇阻,有负所托,请殿下责罚!”
“责罚?轻轻一句‘责罚’就能了事?你怕是以为,本王会顾念旧情,舍不得杀你?”
他身影一晃,案上长剑如闪电出鞘,挑起一抹流霞,直指那名为江泓的男子。
眼看就要刺中其前额,忽地凝住不前。
仅差毫厘。
余人凝神屏息,静谧厅中如有擂鼓般的心跳声。
江泓抬头,鼻尖几乎贴着剑尖,一张如玉俊容,随时似被劈开两半,话音则干脆利落。
“属下自知失职,要杀要剐,绝不皱一下眉、眨一下眼,只是……此事不必脏了您的手。”
看清他的面目时,顾逸亭顿觉胸口一阵剧痛,继而禁不住全身发颤。
那人……是上辈子追杀她的……宁王的手下!
刹那间,恐惧、愤怒、悲怆冲破数载光阴,直直刺入她的心,随即化作熊熊烈火,焚烧她的意志,分离她的神魂。
厅中人呼吸如凝固,面面相觑。
一名面孔方正、虬髯朱唇的壮汉张臂欲拦:“殿下,您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我替您暴打他一顿便是!”
“阿木”跟着劝道:“阿泓他……忠心耿耿护卫您多年,鞍前马后,尽心竭力,请您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