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因诸多变故,正值壮年的他,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年。
“殿下……属下失职,且教导无方,不求您宽恕。”
江皓延已听说江泓之叛,抬眸凝望宋显维时,热泪横流,愧疚、悲痛、愤慨、欣慰兼而有之。
他在宋显维身边资历虽长,但武功平平,不及钱俞、柯竺两名后起之秀,一直担任的副职,多年来坚守己任,不偏不倚。
宋显维忆及往事,再目睹对方空荡荡的左袖,黯然道:“江叔,你先起来。本王未引导阿泓从善,内心有愧。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咱们还不如……讲讲那场突袭。”
江皓延长跪不起:“是属下……没能劝阻路岷那小子,在他的怂恿下,私领五百精锐跟随。”
时隔三年,宋显维总算从某位活着的当事人口中得到确切信息。
“军令如山,那时本王和武定侯皆未下令,你们!你们缘何擅自出兵?”
江皓延艰难垂首,语带哽咽:“是……因为不服。”
那年宋显维初临北境,带领部下到关外的祁城历练,遇诺玛族大军突袭,力战不敌,被困于孤城内。
其时武定侯掌控十万大军,被敌方主力牵制,远水难救近火。
宋显维预判形势,眼见久战难支,命狄昆和袁峻连夜出城,穿过茫茫雪原,深入敌营,生擒诺玛族四王子回营,迫使敌方退兵。
狄昆和袁峻一战成名,受全军的赞赏和礼敬。
路岷对此心生不忿。
他的好哥们宁王,把此次立功的良机,交给了与他素来不睦的狄袁二人!
路岷自幼被亲姑母路氏带在身边,已是康平侯柳家的一份子,和宋显维沾亲带故算是远亲,私下亲如兄弟。
进入宁王府任职后,他自诩比钱俞、柯竺、狄昆等人身份尊贵,偶与他们起龃龉。
他自问各方面绝不亚于狄昆,眼看对方忽然受众人追捧、洋洋得意,他一怒之下,挑唆资历老、官职不高的江皓延,一同趁月黑风高,追杀残兵,妄图以此立功。
当夜,他们骑兵突击,力挫敌军后部千余人,若及时返回,确为其功一件。
错就错在,路岷过份自大,意欲乘胜追击,孤兵深入,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他本人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而江皓延等数十名部众被俘,随诺玛族败北残军辗转迁移三千余里。
只因那次追击的千人队死的死、俘的俘,无人返归,宋显维直到今时今日,才了解来龙去脉,愤恨之余,难免感伤。
路岷至死也不理解,宋显维之所以派遣狄昆和袁峻夜袭,并非更看重和信赖二人,而是此事凶险万分,易出差错。
——他答应过路夫人,全力保住她母家仅有的血脉。
谁曾想过,路岷立功心切、不听号令、自取灭亡?
一步错步步错,宋显维因自责、私心与怜悯,未曾对外开诚布公详情,模棱两可的说法招致了一连串的恶果。
路夫人必定早已对他这个表姨甥心生怨恨。
至于为何拖到前段时间才派杀手来杀他,倒教他百思不解。
柳家在路夫人的操持下,生意遍布海内外。
此番东窗事发,他们竟丢下家业,在众多密探的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比宋显维预估的还要神通广大。
历经劫难,江皓延身残体弱,已没法回宁王府任职。
宋显维念在十年情份,打算带他回京城安置,又多逗留了大半月,确认其身体能应付长途跋涉,才启程归京。
一来一回,花了近两月。
细究下来,他和顾逸亭相识至今,还未分开过这般久。
要不是路途辛劳,心事重重,他早就被绵长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
幸好,她在京城可享锦衣玉食,又有父母兄弟陪伴,无忧无虑,用不着他牵挂太多。
马儿的铁蹄每向东南一步,他离她的所在,又近了数尺。
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拥她入怀,细诉别后情思。
冒着残暑酷热下狂奔了十余天,宋显维总算在七月中秘密赶回京城。
他原想夜间潜入顾府,给未婚妻一个巨大的惊喜。
然则夜里翻墙而入,才知顾逸亭正好搬去尚书府小住。
人去楼空,气得他牙痒痒的。
看来他不在,他家亭亭逍遥快活得很啊!
竟将他抛诸脑后,愉快地和堂姐住一起?
仔细回想,在他那场漫长的梦境中,顾逸亭几乎等同于尚书府千金,与她的堂姐十分亲密,以至于他醒后归京,即刻找人去打听。
何曾料到,顾尚书府中查无此人,却让他在南下办事时巧遇上了?
宋显维寻不着未婚妻,百般滋味难以言喻,恨不得直闯尚书府将她拖出来,亲到她哭着求饶为止。
可他再任性、再肆意妄为,终究没敢放肆至这一步。
他忿然回他的宁王府,在月下耍了一整套剑法后,沐浴更衣,闷头睡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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