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安石的回击是说他的做法能够“不加赋而国用足”——这个回答却经不起深思:为什么不加赋就能国用足呢?
张横渠的学派率先提出“发展生产力”的口号,提出三代以来,生产力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能以有限规模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
以此类推,只要生产力继续提升,那么“不加赋而国用足”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因此张载提出的新理论,比起王雱主持编撰的《三经新义》来,恐怕更契合王安石这次变法的主旨,也更能令官家接受。
王雱顿时不服气地开口:“大人……”
“元泽!”
王安石也是一声轻轻的呵斥,止住爱子说出什么更加傲慢的话,尤其还当着王韶的面——王韶充其量只是政治盟友,与王安石的私交却并不深厚。
王韶却对此视若无睹,淡淡笑道:“说起来,今日介甫嫁女,出手送了一份厚礼的那位,听说也是横渠弟子吧。”
这样一说,王安石与王雱的注意力顿时转了过来。
“是,能收藏这样一幅卫夫人的真迹,元度与二娘真是好福气。”
说起来,王雱对妹妹妹夫的“好运”还挺羡慕的。
王安石却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从不关心婚礼礼品这等小事,此刻听王雱一说,顿时又念叨起这个名字。
“明远啊……”
王韶顿时加了一把柴:“韶这次上京诣阙,经过凤翔府时与张横渠见了一面,横渠先生为人敦厚,并不掩其弟子之功,直言这‘生产力’理论,是其弟子明远从‘横渠学说’中归纳得出。”
王韶将他在凤翔府横渠书院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王安石,最后还补充了一句。
“韶于凤翔张子厚处,还看到了明远所答的几张课业卷子,此子的文章,内容详实,言之有物,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可见此子所学甚是扎实。”
王安石最早听说明远这人,是从薛向的书信里,得知明远以“仿单”和童谣的形式在陕西路宣扬“青苗法”。他也看过明远所写关于新法推行过程中种种弊病的文章,明远的学识水平如何,王安石自也清楚。
再后来,司马光与横渠弟子当面辩论的“轶事”也已经从陕西传到了京中。王安石等人都听说了。
京中有人笑司马光竟被一小儿一言驳倒的,也有人为司马光辩护,说闻名天下的司马大学士故意相让,否则怎可能说不过张横渠门下一名少年。
甚至有人说,这件“轶事”,也已经传入宫禁,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
王安石此刻听王韶提起,顿时抛去了当初看到明远直言弊病时的不快,拈须颔首道:“此子确实有些不同。”
王雱争强好胜心重,听父亲和王韶都夸奖明远,心里已是不大舒服,想要开口插嘴。
谁知王韶却与王安石对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地道:“只是怎么这么能花钱的?”
明远,这少年……也太能花钱了吧!
按王韶所说,横渠书院正在进行的“井田”实验,就是在明家买下的土地上实施的。
而明远到了汴京城中,一出手,又将这样贵重的贺礼赠给了王安石的女婿。
王韶便问:“介甫可是已经见过明远了?”
王安石却断然摇头:“没有……”
王雱从旁补充:“小侄今天也问过,那明远虽然送了这么一份厚礼,他却没有亲自来过府道贺。”
这下王韶与王安石都有些面面相觑。
俗语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多少人想方设法、花样百出地向王安石送礼,为的就是能见这位宰辅一面。
谁知明远礼送了,人却不来。
王安石原本已觉得见不见明远无所谓的,现在又突然感到很可惜。
心高气傲的王雱想通了这一茬,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不会是看不起咱们临川王家吧!”
待王韶告辞之后,王安石转向儿子:“张横渠门下对于经义的诠释,对此次变法,乃至国家大计都是极大的支持。”
陕西张载的学派,竟然能转而支持新法,这是王安石绝没想到的。
要知道,张载的弟弟张戬正是因为反对新法,在朝堂上与王安石起了冲突,才会贬官出外的。
“雱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吧。你在汴京城中也算是交游广阔,便去结交一下那明远,以你的眼光,来看看这人究竟如何。”
王雱自负聪明,时常自夸自己看人极准,所以王安石才交给他这个任务。
而王大衙内在汴京地面上确实人缘不错,朋友众多,打听起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他就得知,这明远刚刚在城南赁了一座占地颇广的院子,开了一家刻印坊,说是要刻印书籍。前一阵子据说还为苏轼站过台,在大相国寺安排了“签名售书”,售苏轼的书。
王雱顿时满心的不乐意——要知道苏轼那可是妥妥的旧党,曾经不止一次上书天子,指责新法“扰民”。
明远既然帮助陕西路推行“青苗法”,那就是站着新党一边;可是现在又结交苏轼。
首鼠两端的小人!
王雱心中顿时生出大大的不满。
但他也实在是无法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想要见识见识明远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于是,这位王大衙内特地捡了一个旬休的日子,打听了明远人在城南刻印坊中,便换了一身便服前去拜访。
他一到刻印坊,忍不住便被这座作坊的规模感到惊叹——这是将三座比邻而居的民居院落相互打通,形成了一个三进的大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