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高挑,肩宽背阔,阴沉一张脸,俯视看人时候,冷肃得几乎骇人,吓得孟君皓一个七尺男儿,都倒吸口凉气,暗忖清嘉夫婿究竟何许人也。
宋星然行至窗前,只留下个如松似竹的背影。
清嘉暗道不好:孙文茵莽撞无礼,敢在宋星然身上撒气。
宋星然又是什么人,自小金尊玉贵的,必然烦不胜烦。
今晚这局面委实诡异,处处皆是尴尬,清嘉冲一脸忧心的孟君皓笑笑,提着裙子去走向窗口,在宋星然身侧站定。
他脸冷得像冰山,侧脸轮廓锋利巍峨。
清嘉叹了口气,倾身,撞了撞他,轻声道:“我弹琵琶给夫君听好不好?”
宋星然眼睫垂下,并不接话。
清嘉踮起脚尖,凑在他耳畔,瓮声瓮气地喊:“夫君……”
她身子贴过来,触碰的一点有融融暖意,是极轻软的触感。
宋星然眉心动了动,微末的酒气发散,将寒意都驱走了,只剩下心痒,但表情还绷着,似冷玉一般。
清嘉小心翼翼地牵过宋星然的手,嫩笋似的十指嵌入他骨节瘦长的手指中,她小声喃喃,似诱似哄:“我一手琵琶也抚的不错,舞也跳得还行,夫君想看么?”
她一管的娇脆嗓音,糅杂着幽幽而来侬软小调,变得分外婉媚,宋星然心头痒意更甚,像是中了花精的魔障。
他咬牙强忍着,才未破功将这朵家养的芍药花精拥入怀中,只垂眸望了她一眼。
清嘉再看,他眉目间的冷肃已褪了大半,于是大着胆子将他拽回席上。
孙文茵乖乖地坐在孟君皓身侧,也像是消停了。
此时,水面上的小曲儿在唱着,婷婷袅袅的小调,顺着水风幽幽袭来。
宋星然看孟君皓夫妻不顺眼,懒得说话,只默默听曲饮酒,他半阖着桃花目,神情慵懒而倦怠。
孙文茵道:“此处繁华热闹,别有一番趣致,表妹在闺中时可常来玩耍?”
这话一落,清嘉深觉头疼,孙文茵怎么还来?
分明又在挑事。
这话好没道理,闺阁女儿岂会来欢场取乐?
清嘉暗自叹气,瞥了眼宋星然的脸色,生怕孙文茵不慎踩着他尾巴。
宋星然可不是什么良善人,是真刀真枪剿过匪、杀过人的,清嘉也见识过他私设牢狱,逼供犯人的模样。
若孙文茵真惹恼了他,随意扣个罪民投入牢狱也是小事,连孙家一锅端了也是正常,最后烦扰的还不是自家表哥。
偏孙文茵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不自知。
清嘉余光瞥见宋星然将手骨捏成一团,忙去牵他的手,聊作安抚。
宋星然被她软绵绵的掌心包裹,才勉强压下火气,缓缓扫了一眼孙文茵,他唇角仍有个上扬的弧度,神情却冷淡。
他不耐时,身上那估在金銮殿前淬炼的威压之气便毫无掩饰地释放出来,只淡淡一眼,瞧得孙文茵脊背生寒,更大声道:“妹夫瞪我做什么?”
孟君皓眉心紧皱,表情已然难堪,他压着嗓音,口气却很差:“你究竟要做什么才是?”
此时,弦声如裂帛划破水面,乐声便渐渐歇止,之留下骇然的寂静。
清嘉执着酒杯,她一口饮尽,是桂香的甜酒,入口是轻软的,滑到喉咙中却有燎烧之意。
她捂着发烫的面颊,饶有兴致地笑了,赶在宋星然前头动手,反唇相讥道:“我是土包子,没见过这等繁华绮丽之色,不若嫂子是见过大场面的,于这秦楼楚馆,也是常客。”
孙文茵表情瞬时破裂,她反手,狠狠在桌面一拍,将那酒壶都撩倒了,清甜的酒气弥漫开来。
清嘉暗地摇了摇头,她忽然觉得,这类被人宠大的、心无城府的人,讨厌起来也颇让人厌烦,偶尔犯傻时又叫人哭笑不得,处理起来实在让人头疼。
此时,门边迎客的花娘端着酒食进来,见这满室的狼藉,“唉呀”地惊叫一声,忙使唤几个小厮进门收拾。
几个小厮一哄而入,闹闹嚷嚷的,场面实在闹得难看。
清嘉拉着宋星然在一边,恰好见墙上悬着一柄琵琶,便顺手取了过来,抱在手上挑拨几下,清越的乐声流淌而出,宋星然一听,便知这破碎的小调出自《浔阳夜月》。
太乐署中也有伶人善琵琶,但宣明帝喜武曲,因而太乐署擅用大套琵琶,开弓饱满、力度强烈1,奏曲宏伟,气势磅礴。
因皇帝喜欢,琵琶在京才推扬开来,也颇受高门士族青睐,当今五皇子的师傅陆相公,对琵琶就很有钻研,府中养着擅琵琶的乐师十来人,容城郡主早些年热衷于办茶话会时,常邀薛相公府上乐师过府,故此宋星然对琵琶略有了解。
清嘉的指法疏而劲,音响便清亮柔和,如见江风习习,归舟远去的静谧情状。
在乱哄哄的包厢内悠扬传开,连低声吵嘴的孟君皓夫妇都愣了,安静听起曲来。
孙文茵心中更是难受。
只见孟君皓被清嘉吸引,眼神直勾勾的,神思恍惚。
原来叫清嘉弹琵琶,是想折辱清嘉,提醒她与那舞乐歌姬也无甚差别,但清嘉落落大方,琴音又优美婉转,一派名家风范,竟是大出风头。
孙文茵满肚子怨气发不出去,狠狠在孟君皓手上一拧,见他疼得龇牙咧嘴,眼神总算投向自己,才气鼓鼓道:“罗敷有夫,你莫不要脸面。”
孟君皓将手臂扯回,脸色冷得如同腊月坚冰:“娶你,虽受了胁迫,但既已成婚,我便会尊你敬你,你若再三胡来,休怪我无情。”
孙文茵气得眼冒金星,身子晃了晃,却只低声吼了句:“你!”
此时,徐缓的乐声渐歇,清嘉十指按在琴弦上,歪头冲宋星然眨了眨眼,调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