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不久就到了,您又睡下了,我便作主请去花厅叫他稍等一阵,哪知道他等了一阵,便不耐烦了,非说小姐瞧不起他,说什么也要即刻请您过来。”
“我都说了,您歇下了,他却骂得愈发难听,说什么‘不孝、不敬,飞上枝头便不狗眼看人低’一路打入了和风院。”
外头的嘈杂声仍明晰,闹哄哄仿佛街市。
清嘉也疑惑,祝满好歹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从前祝家连株花儿都没有,端栽些兰草之类附庸风雅的盆景,如何现在也做出一副泼妇骂街、歇斯底里的模样,他究竟有什么非见她不可的要紧事?
祝满这么闹着,反正也睡不了,索性见一见他,权当是逗个乐子罢了。
因孟其珊与清许都另府别住了,清嘉回娘家也取不到祝府,是以都有好久未见祝满了,上一次见还是她产后初醒来,祝满携着礼来探了一次。
时隔三月,祝满竟似苍老了四五岁一般,从前板正的背脊竟稍显佝偻,眼角的纹路也分明起来。
见了清嘉,脸上的怒容倏然收敛,憋出个奉承讨好的笑容:“清嘉,你可愿意见一见爹了。”
清嘉真被他这熟络的口气逗笑了,笑眯眯地:“我近来身体不大好,午睡一躺下便昏昏沉沉的,底下的人也是疼惜我才叫父亲等一等。”
她郑重地问:“是了,父亲这样着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是啊!”祝满变得悲愤起来,一把抓住清嘉的衣袖,眼神期盼,口气真挚:“清嘉,你需得帮一帮为父才是。”
啧。
她这个便宜父亲,还真是一贯的不要脸面。
无事不登三宝殿,清嘉也晓得祝满这样火急火燎的,一定是有事相求,但既是有事相求,又是打得慈爱父亲的感情牌,听她说不舒服,怎么也得装模作样地关心一二。
瞧他急不可耐,眼中却没有半点她。
清嘉本来想,若是举手之劳,帮一帮也没什么,没想到一见了祝满,又成功被他恶心到了,便是手边有什么好东西,扔了都不想给他。
她忍着恶心,装作要喝茶,不着声色地将他手拂开,强撑起笑容,问:“爹,您在说什么?”
“哎呀,我今晨才收到的消息,竟要将我贬去儋州,这穷山恶水的,为父的仕途便是要生生断送了。”
“你可得赶紧与贤婿说几声好话,叫他在陛下眼前美言几句,你瞧,他如今愈发得陛下重用了,说话必然有分量。”
清嘉听罢,都快忍不住笑,祝满贬官这事,她知道,宋星然下了早朝后,便差人送了封信回来,她知道这好消息后,还多用了一碗汤。
就说呢,有什么事能让祝满如此失态,还得是他最在意的经济仕途。
其实,宋星然的光,祝满是沾了的。
祝满将祝清萍送与赵严做继室,便是明晃晃的投名状,在皇帝眼中,祝满是板上钉钉的赵党。
自赵严发起政变后,短短数月,皇帝虽身体大不如前,却以更残酷的手段将朝中赵党臣工清洗一净,或是抄家问斩,或是流放远方。
而祝满呢?
嫁女之前,他乃工部主事,六品官。
后,赵严一番操作,祝满升至员外郎,从五品。
在政变后,他只是从六部调离,贬至从七品的吏科右给事中,虽然品级降了,但好歹还在京城,且这是个言官,本朝素来很看重,好好打磨几年,升迁的可能是极大的。
如此,已是老皇帝考虑到祝满是宋星然老丈人分上的恩德了。
谁叫祝满没有眼力见儿,非要参李炎。
李炎本来便一副坏脾气,宋星然又总在他跟前嘀咕祝满的坏事,兄弟二人一合计,直接将他扔出京城。
清嘉静默这一小会,祝满已在清嘉身前打了几个转,嘴上更是喋喋不休的:“清嘉,你可得与为父想想法子,多半——多半是不是因为陛下还气呢?清萍还养在咱们家,他是不是觉得后患未断啊?”
“要不,咱们将她——”
清嘉实在听不下去,厌烦地喊了一声:“爹!”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当初陛下既已经放过你,便不会在意祝清萍。”
“陛下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自然是心胸宽广,如何会容不下稚子寡母?”
赵严发起政变那会,在行宫住了十来日,所以祝清萍趁着赵家父子不在家,偷偷逃了回祝家,此后,赵严事败,抄家问斩,祝清萍因此侥幸逃过搜捕。
但皇帝恨毒了赵严,恨不得生啖其血肉,所以一条漏网之鱼也不想放过。
他是记得赵严那年青的小老婆是祝满的女儿的,很快命人去祝家捉拿祝清萍。
也是命数,因祝满对祝清萍十分厌弃,一而再再而三说要将她送回赵家,张兰修没了办法,所以才将祝清萍藏在庄子上。
但张兰修心中有数,担心逃不过宫中的搜捕,最后才求到了清嘉眼前。
清嘉与张兰修素有积怨,本来连见都不稀罕见她。
但祝清萍是张兰修的命根子,为了女儿,张兰修连命都豁得出去,生生在国公府门前跪了半天,逼得清嘉不得已放她进门。
入府后,更是三叩九拜,头破血流地磕入了和风院。
如此,清嘉才真消了怨气,心平气和地见了张兰修。
也是那时,清嘉才知,彼时,祝清萍已怀了孕。
清嘉去了关押祝清萍的庄子,遥遥地见了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