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是人类,而不是鲛人。常年在人类社会摸爬滚打,鲛人配合张雪霁演的那场剧本都没有对好的烂戏,自然没办法骗到秦昌洵。
张雪霁倒也不是很惊讶自己被看穿了。他略微环视了一下屋内,屋内布局非常简陋,一桌二椅,床只有一个海草和旧织布打的地铺。
秦昌洵身边已经有一把椅子了,张雪霁便毫不客气的把另外一把椅子扒拉过来,推到谢乔乔面前:“估计要谈好一会儿,你要不坐着听?”
谢乔乔‘哦’了一声,当真乖乖坐下,还将书箱解下放到了自己面前。秦昌洵也看向谢乔乔,面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看起来顶多不会超过十五岁,但与其过分娇小的身材截然相反的,却是她冷漠平静的目光。
虽娇小,却如山岳巍峨,令人莫名感到窒息。
秦昌洵不自觉避开了谢乔乔的双眼,继续看向张雪霁。
张雪霁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掏出那块词调名的身份牌,随手便扔到了桌子上:“道载学宫弟子,张雪霁。”
“我和我朋友偶然路过此地,发现鲛人族内乱,而内乱源头黎明会中又有人类士子的教唆,便忍不住深入调查了一番。鲛人女王旧年曾在道载学宫求学,答应了让她的近身护卫队陪我们演戏,所以我们才能将黎明会被捕成员带出监牢。”
秦昌洵眼瞳骤然放大,惊愕的看着那块被张雪霁随手扔出来的玉牌。他不禁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想伸手去抓住玉牌确认真假——但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玉牌时,秦昌洵又停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神色略带恭敬的看向张雪霁:“这位……这位先生,能否让我近距离观摩一下学宫身份牌?”
明明张雪霁年纪看起来都能做他儿子了,但秦昌洵在面对张雪霁时,却是真心实意的感到畏惧和谦卑。
张雪霁耸了耸肩:“可以,不过你看令牌的时候,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秦昌洵迫不及待:“那是自然!”
他两手小心翼翼的捧起玉牌,玉牌周身洁白如雪,刻在上面的词调名每一笔都仿佛铁画银钩,收尾利落漂亮,笔迹深入玉髓。在这枚玉牌上能感受到一股天然的灵力在流淌,上面留了一缕张雪霁的精神力,与道载学宫燃灯堂的长生灯相连。
人在则牌在灯在,人死则牌悔灯灭。
身份牌碎裂时里面的精神力会缠绕在攻击者的身上,即使是化虚境界的仙人也无法将其抹消。
秦昌洵摩挲两下,当即认出这确实是道载学宫的身份牌。等他再度抬头看向张雪霁时,目光都变得热切起来,眼睛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但是张雪霁被一个男人这样盯着,只觉得莫名其妙的直起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干咳一声:“你之前是否在鹿城,教过一个叫朱萱的女学生?”
秦昌洵恭敬答:“确实有这么一个女学生。道载学宫今年实践题考核题目是‘明智’,在下觉得朱小姐就非常符合题意,况且朱小姐确实天资聪颖,若是能走出鹿城,考上女学并非难事。”
“只可惜鹿城却被鬼域看上,他们也看中了朱小姐的资质。在下自认没有能力与鬼域争人,故退而避之……”
张雪霁皱眉:“我记得考生是可以在考核过程中联系考官的,每年派分出去的考官最差也是金丹,不至于连个鹿城都救不了——”
“若是联系考官,是要扣分的!”秦昌洵果断道,“联系考官求助超过三次,即视为自动放弃考核。三次之外,每寻求一次考官帮助则扣除三十分钟;张公子,你们这种已经考上的人自然可以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于我们而言,三十分就和我的命没什么区别……”
“那鹿城人——朱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话并非出自张雪霁之口,而是一直沉默着的谢乔乔。她说话时,乌沉沉的眼瞳便眨也不眨的盯着秦昌洵。
秦昌洵摸不准这个少女的身份,对方的气势很可怕,而且来自道载学宫的张雪霁看起来也对她很尊敬。
犹豫了一会儿,秦昌洵低下头,虽然羞愧,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明知是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险,却还是冲上去,那不是君子,而是莽勇。”
谢乔乔:“可鹿城并非危墙,只要你愿意联系道载学宫的考官,他们就可以轻易解决鬼域的事情。你之所以认为鹿城之事是危墙,正是因为在你心中,那‘三十分’胜过鹿城百余条人命,对吗?”
秦昌洵:“我……”
谢乔乔平静的注视着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瞳过于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有种自己才是她眼中唯一污秽的错觉。
“你觉得你的未来,你求学的机会,远比朱萱和鹿城更重要。所以两相抉择之下,哪怕并不需要你付出生命,你也依旧选择逃跑了,是吗?”
“我……”
“如果相似的事件再来一次,你同样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妻子,抛弃儿女,继续逃跑,是吗?”
“我——”
“在你心目中,没有什么能胜过你自己获得的机会,利益,荣耀,是吗?”
秦昌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捂住心口后退数步,脸色煞白。尽管谢乔乔所说的都是事实,但他之前总会给这件往事盖上一件遮掩的薄纱,然后再为朱小姐之死掉几滴眼泪。
直至此时此刻,一切的遮羞布都被谢乔乔面无表情的拽下来。她指着秦昌洵心底的自私自利怯弱恐惧,步步紧逼的质问这秦昌洵。
秦昌洵痛苦万分:“我已经努力了……而且……而且……如果没有我的话!朱萱根本不可能读到那么多书!根本不可能听到外面世界的声音!若是没有我,朱萱至死都只是小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哪里有机会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
“我没有错——对!我没有错!”
他一度强调自己没有错,不断喃语重复,似乎是想要借这些言语稳固自己的想法。谢乔乔并不反驳他,神色亦如往常那样冷漠。
她丝毫不惊讶于秦昌洵的反应。
因为人就是这样的——谢乔乔在很小的时候,在确切的意识到自己不被人所喜欢的时候,就已经极其深刻的理解到了这个道理。
张雪霁皱眉,快步上前把自己的身份牌从秦昌洵手中抢过来;秦昌洵一直在喃喃自语的为自己辩解,倒也没有怎么挣扎。他回到谢乔乔身边,单手把书箱拎起来,另外一只手压着谢乔乔的肩膀:“与他多说无益,他铁了心觉得自己是对的,就算把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会为了自己的心安,而再次给自己找出借口。”
谢乔乔轻轻摇头:“我并不是为了说服他,才问他那些的。”
她只是想看看秦昌洵的反应。就像老师说的那样,看更多人的反应——只是结果令谢乔乔失望。
张雪霁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谢乔乔偏过头,疑惑:“我们不留在这里了吗?”
张雪霁瞥了眼秦昌洵身后的地图,道:“我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事情了,接下来只要阻止它发生就可以了。”
谢乔乔顺着他看的方向,也去看墙壁上的地图。虽然她已经在张雪霁手上看过夏泽国的地图,但是面前秦昌洵挂的这张地图似乎和张雪霁拿出来的地图,似乎有些许的不同?
秦昌洵的地图明显要更细致一些,但除此之外,谢乔乔就不太看得出其他的东西了。她被张雪霁拉着走出那个房间,房门外的两个鱼头人对房内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看来这间屋子隔音效果确实不错。
“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秦先生和你们聊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