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须臾之间忽然短暂地同情了一下风昭然——当一个人说过一个谎言,那他后面再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了。
*
在京中长大的贵女或许别的不会,摆排场却是耳宣目染,信手拈来。
在距离姚城二十里外,一支华丽的队伍吸引了路人的视线。
长长的队伍逶迤长达半里,每人手中俱捧着仪仗,有红杖、吾杖、仪刀、斑剑、立瓜、卧瓜、镫杖、金钺……每样东西皆是成对,所有的东西金光闪闪,正好遇见天晴,夏日的阳光灿烂,照在金器之上,两三里外的人都要被这金光闪瞎。
除此之外,还有红绣圆伞一把,红绣方扇与圆扇四把,青绣圆扇四把、金银香炉各一对,红纱灯笼两对……香气袅袅,锦幡重重,队伍中心围拥着凤轿一顶,轿帘用金线刺绣,四角飞檐皆垂下长长的璎珞,行走之际,风击碎玉,发出极为悦耳的声响。
沿路百姓从来不见见过这样的队伍,老人们都说这是从云端上降下的神人,在道旁拉着孩子纷纷叩头,求神人保佑。
宋晋夫骑着高头大马,马上亦饰以金辔红缨,宋晋夫穿一身甲胄,英气勃发,朗声开口道:“大央东宫太子妃仪仗在此,尔等速速避让!”
声名立时传了出去,从“大家快来看神人”,变成了“大家快来看太子妃娘娘”。
行到开阔之处,姜宛卿柔声道:“适逢灾年,百姓蒙难,本宫忝居东宫,不忍见百姓受苦,来人,施粮。”
越近姚城,灾情便越是严重,百姓们忍饥挨饿,无论赏赐什么,都比不上一个馒头。
风昭然在信中反复交待,灾民见了吃食,无异于野兽见了血肉,所以一定要先让人维持秩序,做好布防。
宋晋夫和宋延侍立在姜宛卿身后,四名南疆名站在四角,请来的随从站成两排长队挡住人流,人们排着队上前。
未未藏身于远处,万一有人动手,便一箭过去威慑之。
如此方万无一失,姜宛卿出轿。
原本闹哄哄的百姓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全部凝固在姜宛卿脸上。
直到姜宛卿含笑问大家“馒头没人要吗”,大家才如梦初醒。
但没有人再催促,也没有再着急,大家甚至巴不得能再慢一些,这些便能让这位太子妃停留得久一些。
轮到一位老人家过来,她忽然抓着姜宛卿的手跪下来:“娘娘,您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吧?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派娘娘下来救苦救难的吧?我那儿子和孙女可都还好吗?他们逃过了洪水吗?没有我这个拖累,他们一定逃过了吧?”
无论是在桐城还是在丰城,姜宛卿都遇见过许多灾民,但没有一位像眼前这老人一样,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脸上黝黑,皱纹如干裂的大地,抓着姜宛卿的手不停颤抖,仿佛下一瞬便会倒下。
“他们很好。”姜宛卿第一次在桐城看见灾民的惨状,常常会红了眼眶,但后面她慢慢知道灾民最需要的是什么,“观音菩萨托梦给我了,让你好好撑住,等他们安定下来了,就回来接你。”
老人浑烛的眼眶里一下子滚出来泪水:“仙女娘娘,真的吗?”
姜宛卿慢慢地微笑,神情平和,声音稳定:“老人家,你看我像是骗人吗?”
“是真的,是真的……”老人喃喃说着,就地给姜宛卿磕了个头,泪水滴落在姜宛卿的鞋尖上。
鞋子用的乃是上好的丝缎,轻薄透气,在夏日里穿着极为舒适,那滴泪迅速透进布料,渗进姜宛卿的皮肤里。
直到再次上路,姜宛卿依旧觉得那一小块皮肤在发烫,像被刻下了一个烙印。
在她说要帮风昭然治水的时候,她其实是在投机取巧,因为她根本没打算帮什么,反正风昭然自然就会把黄河治理好。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想做点什么。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这场洪水快一点结束,让灾情快一点消失。
哪怕只是快一天都好。
*
如此一施一停,消息早就传到了姚城。
当姚城的城墙远远地出现在等到姚城在望的时候,姚城的城墙下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有城外汇聚而来的百姓,也有城内接出来的达官贵人。
城内的百姓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人越来越多。
姚城诸命妇以蒋氏为首,皆是按品大妆,站在烈日下等候。
夏天的太阳毒辣,蒋氏颇为福态,已是不住出汗,旁边的命妇道:“天太热了,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如先回去歇息,太子妃虽然尊贵,到底是年纪轻,理当尊老,想来是不会怪罪的。”
她们底下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太子都无宠,太子妃又算什么?若是蒋氏回去,她们也可以乐得躲个阴凉,派下手下的婆子来迎一迎就是了。
“那毕竟是太子妃,还是姜家女儿,咱们可不失礼,我这把老骨头怎么着也要再撑一撑。”
蒋氏拈着佛珠,“眼看就快到了,大家忍忍吧。”
命妇们不敢对蒋氏说什么不是,只把不满撒在姜宛卿身上,低声嘀咕:“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摆什么架子,兴师动众的。”
“就是,把全城的人都闹出来了……”
“凭她也配?”
然后她们就看见了那辉煌的仪仗在盛烈的阳光下压地而来,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尾,黑压压的一片缀在仪仗之后,像是护送着仪仗前行。
议论的声音顿时都小了下去,所有人全为这天家的威严所慑。
“安人蒋氏,恭迎太子妃娘娘。”蒋氏率先行礼,“娘娘万福金安,福泽绵长。”
其余贵妃皆随着蒋氏行礼,百姓们见贵妇们都跪了,也跟着跪下,一时间黑压压全跪了一大片。
“诸位免礼平身。”
贵妃们只瞧见一截衣摆停在自己面前,衣摆下微露出一点鞋尖,鞋尖微翘,上面缀着一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