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暑热消了大半,晚风穿堂而过,屋角皆放着斗大的三足瓷缸,缸里高高堆着冰块,有专门的下人拿摇扇将凉风送到席上。
官员们的筵席则摆在前院,晚风悠悠,丝竹隐隐,亦是一派歌舞升平。
姜家的名号远大于失宠的太子,贵妇们对姜宛卿的追捧远超官员们对风昭然表演出来的恭敬。
一时筵席过半,沈慕儿进来低声回禀,说风昭然醉了,被扶回房中歇息。
风昭然是不可能会在席上喝醉的,离席只怕是另有安排,他既然没有提前打招呼,想来这安排里头没她什么事。
姜宛卿一点儿也不担心,声音也没有压低,道:“醉了就醉了,与本宫何干?他自有人服侍。”
旁边姚城县令陶润安的夫人谢氏笑道:“娘娘说得是,在这太守府里,难道还怕太子殿下没人照顾?娘娘直管多饮几杯。”
“那倒是不能再多喝了,”姜宛卿微微撇了撇嘴,“这酒到底不如京中的玉露酒,喝多了有损肌肤。”
当下席上便又启一轮关于美颜养肤的讨论。
后院,风昭然被扶上了床。
他在第一杯时便尝出了酒不对劲,但顺水推舟,又饮了几杯。
杨遵义是只官场老泥鳅,处处滑不留手,如今终于肯发难,他得给杨太守这个机会。
只是不知是连日来视察水情太过辛劳,还是酒中所下的药确实霸道,他预先服用的药丸不能完全起效,头挨上枕头,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昏沉。
半梦半醒间,他置身在一片花园中。
应是御花园,四周霜菊盛放,正值深秋。
他坐在亭中,似在向什么人问话。
但梦中意识不清,那人就如同是一团烟雾般的存在,面容与声音俱是模糊一片。
“……诸多河流之后,娘娘似乎最喜欢秦淮河,今日还问起秦淮河上卖酒的歌女唱的是什么调。”
秦淮河。
他默默地记下这个地方,在深秋的晚风中,感觉到这个地名仿佛是缓缓沉进他的心底最深处,一直停留在一个最温暖最柔软的角落。
好,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带你去。
去尝一尝酒舫上的酒,去听一听歌女的歌。
他在心中无声地许诺。
那个声音又说了许多,传的都是两个人之间的聊天谈话,有些是关于山川地理,有些是关于各地风情,还谈到了南北小吃。
他听着这个声音叙述的一切,心中满怀柔软与向往,但又硬生生克制住。
不,他不能去看她,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绝不可功亏一篑。
风昭然一生当中,最熟悉的情绪便是这种克制。
但没有哪一次克制,有这样深重,心头有极钝的痛楚缓缓弥漫。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风昭然一下子从半梦半梦的模糊中清醒。
有人摸到了他的床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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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不近女色
花厅上, 筵席继续,丝竹悠扬,蒋氏道:“娘娘年纪小, 性子天真直爽,不知世间疾苦。容老身这个过来人说一句,夫妻总是一体, 殿下醉酒, 身体不适,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娘娘若是能在身侧,殿下一定心生感激……”
姜宛卿翻了个白眼, 打断蒋氏的话:“本宫又不是来给他当下人的。”
蒋氏丝毫不着恼,脸上慈祥的笑容不改:“娘娘, 老身说句实在话,娘娘一日顶着太子妃这个头衔,便一日要挑着太子妃的担子。再说殿下身子又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受苦的还是娘娘。”
姜宛卿听蒋氏翻来覆去, 就是在蹿掇她去看风昭然, 便知道有鬼, 索性益发笃定:“出事正好, 本宫乐得清静。”
蒋氏便住口了, 借口更衣起身离席,离席之给,给姜宛卿身边的谢氏递了个眼色。
谢氏凑近姜宛卿, 低声道:“娘娘, 有件事妾身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姜宛卿:“那就别讲。”
谢氏滞了滞, 表情有点勉强:“可若是不说,又怕娘娘受委屈。”
姜宛卿自顾自挟了筷鱼肉吃,没有接谢氏的话茬。
谢氏被晾在原地,竟不气馁,复又悄悄声道:“妾身听说,这太守府里有一位美人,殿下很是中意,好几次路过之时,都盯着美人瞧呢。”
姜宛卿心里的冷笑声大得都快直溢出来了,面上淡淡道:“他是男人,又不瞎,遇见美人,自然要多看两眼,有什么好稀奇的?”
谢氏彻底被噎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