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一年要进三回京,一回便是塘里藕带出头,另一回是庄上果子成熟,再一回便是年底进京送庄子产出”周管事拉了一下骡子,这骡子便极通人性的放缓步子。
“京中称藕带为银苗菜,江南一带年年进贡的藕带晶莹剔透,清脆香甜,是为上品,没想到这北地也有银苗菜。”
周管事哈哈大笑:“东家从前在宫里,因此寡闻,咱们庄子除了果林里的果子,便余这藕带最受器重,江南藕带晶莹剔透,我们庄子里的藕带亦非凡品。”
见元绣果然好奇,周管事才笑呵呵道:“说来巧合,这藕本是山泉间长的两株野藕,因庄里没这玩意,便想种着试试,原带回来没指望成活,不想随手插进缸中,第二年竟又生了几株,味道也不似一般的藕,我才将其移到塘里,再后来发现这藕带富贵人家将其叫做仙品根,因此主家吩咐年年送入京城。”
“这倒是个巧宗,这藕带可比藕要贵上许多,只不过即使快马加鞭,只怕也存不了几时。”
“东家说的不错,咱们年年送去的东西,即便用水养着了,小半还是在路上坏了,本来新鲜漂亮,这连日连夜颠簸,也糟蹋的不像样子,不过咱们到底离京近,若真是南方,路途遥远,只怕东西来不及送京,便坏完了。”
元绣笑:“南方有水路,比我们便宜许多。”
“方才说东家寡闻,现看来,还是我孤陋寡闻才是!”
元绣更是忍不住笑了,合着这管事说了许多,只因无意之言想叫她找回场子,顺道拍拍马屁,开始元绣想的不错,这管事是个人精。
周管事原本打算问问元绣对庄子是个什么安排,他好回去跟庄里人知会一声,元绣只叫他们先将庄子收拾收拾,其余年后再说。
至于几人月钱,从前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周管事每月月例能有三两银子,宋庄头每月二两,余下车夫、管事媳妇儿宁氏,每月皆一两银,至于那位年迈的婆婆,从前倒是没有月例,元绣听了叫管事每月给她五百个大钱。
已经大半年没领过月钱了,就算有些家底都贴补完了。元绣知道几人如今不容易,便说明日去庄子里送些银钱,也好叫几人过个好年。
几张薄薄的契,重若千斤,叫一家人心头火热。
李兰花从柜子里掏出家中所有家底,颤颤巍巍递给元绣:“先前起房子,这钱你说什么也不要,如今买田地,你总归要收下,花了这么多钱,少不得以后要节省些,再说这钱本该也是你的。”
李氏手里的,还是元绣从前捎回家的银钱。
这约莫是爹娘所有家底了,说是所有家底,也不过一两多碎银子,元绣接过来,知道爹娘心里总觉得亏欠,若是一直不收,只怕他二人还要搬到外头不给她再添麻烦。
“爹娘没什么本事,你们几个……都护不住,如今更是年迈无能,不成想将你盼回来了,你收下这钱,咱们一家人以后劲往一处使,何愁日子过不好呢?”夫妻二人再说不出什么话,只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元绣。
“劲往一处使,咱们家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多年劳作使得赵大胜变得沉闷,李兰花也不是话多的性格,除了荷香性子外向点,只剩个还不大懂事的兴安。
荷香性子跟她很像,惯常是个胆大心细的,做事也有条理,到底年纪尚小,多数时候更贪玩些,不过倒是分外听元绣的话。
把地契跟余下银钱都拿回屋里放好,除了买庄子的一千二百两银票,还余下六百两银票,并其余金银首饰,零零散散的银子铜板,总也不超过八百两银子,十两金若不动,最好就是别动了。先前说了,几位故交给的银票,那都是人家的心意,她不愿意花。
这些银钱放乡间地头恐怕几辈子都花不完,不过如今既有了庄子要维持产出,再有庄子上管事的等一众人等着养活,这几百两银子怕是不够的。
况且开春又要买好粮种,再一个那么多田地,还要买肥,单靠这几百两银子仅能撑得了一时罢了,待明年地里有产出,方才能收些银子回来。
寒冬腊月里基本没人下地干活,连出去做些零工的男人们也都安安生生在家待着了。前几天说隔壁春枝婶子家里老母鸡抱窝,除了没破壳的,拢共孵出来二十一只小鸡仔,元绣花了三串钱,全买下来了。
春枝婶子就是王善保媳妇儿,夫妻俩都是好人。
元绣买了鸡崽儿,婶子也高兴,这些小鸡仔冬日里一不注意就病了,能不能养活还两说,不如换了银钱,过年好歹能吃上带肉的饺子。
荷香继续揽过了喂鸡崽儿的活计,年后还要抓几头猪崽儿,到时候一并放后院养了。荷香兴安这两天跟在元绣后头学字,千字文已认了小半,刚好天下了雪,这孩子天天都在雪地里写写画画。
昨儿说好了今日要去庄子一趟,一来认人,二来给管事的拿些过年的银钱,今日刚好公中的水塘捞鱼,赵大胜去帮忙了,他腿脚不好,所以没人敢叫他下水,只在岸上负责分鱼。
第十一章
双井村属于最下游,村里人一起凿了大塘,小河湾里的水都流到这儿,塘里放了鱼苗,若是雨水充足,到了这时候鱼获便会相当丰厚。
今年年成好,连鱼都个顶个的大。
赵大胜一早就过去了,元绣也是知道只叫他分鱼,不用他下水这才敢叫他去,河面上早就结冰了,这都深冬了,天寒地冻的,冰面得有一尺多厚,几个赤膊汉子正抬着木锥狠狠击打着冰面。
元绣赶着驴车路过,看了一眼,冰面上被凿了两个窟窿,这一边下网,另一边拉,一次能网上来不少鱼,边上不少婶子都拿着扁担看,元绣瞅了一眼就走了。
说起来这时节的鱼最是鲜美,基本没什么腥味儿,无论是蒸是煮都鲜嫩。
周管事早早知会了庄上人,今儿新东家要过来,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遍,老老少少也皆都换上了新衣裳,看起来可算体面些了。
庄里人从东至西站了一排,周管事领着一众人行了礼,这才挨个给元绣介绍。
庄上除了周管事,还有另一位宋姓内副管事,专负责田亩事宜,人都喊他宋庄头。
再就是周管事的娘子赵氏,赵氏是个麻利干练的妇人,不仅管庄子上那片果子林,也是打理庄子的一把好手。
赵氏两手搭在一个小姑娘的肩上,这大抵就是周管事先前提过的,他跟他娘子捡回来的丫头,小姑娘皮肤白的似雪,年岁瞧着跟荷香相仿,一双眼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元绣,能看的出来在家也是被当作娇儿养着的。
“这是我家姑娘,叫小红,常惯着没个大小,若跟在姑娘后头得姑娘教导,也是她的福气了”赵氏温温和和地冲元绣点点头,又将小红朝前推了一点,小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似模似样地给元绣见了个礼,看着分外喜人。
“孩子还是得在自个儿爹娘跟前儿。”元绣如此说着,赵氏暗暗松了口气。
再余下便是赶车的老马,做饭的葛大叔。最后是佝偻着腰的银花婆婆,这位老人家也是周管事先时说过的,府里送到庄子上养老的奶妈妈。
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余岁,精神矍铄,眼神也通透,元绣向来敬重老人家,人老成精,便是人家随口一句话,说不定都能帮你度过一个坎儿。
除开年岁不大的小红,周管事一月工钱三两银子,宋庄头每月二两银子,余下众人每月一两,银花婆婆一月五百个大钱,若是逢年过节,节礼另说。
单是月钱,每月都得□□两银子的开销,元绣心里有了本账,明儿是腊月十五,再半旬就过年了,今年庄子一点出息都没有,如今吃的还是去年的存粮,大家都快过不下去了。
万幸元绣赶在年前将庄子买下来了,庄上拢共七口人,不算多,却也不算少,总不能过个年连口肉都吃不上,这几月周管事一家贴补了不少,奈何庄子没进项,如今是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了。
元绣拿了二十两银子交给周管事,交代他先领着大家伙儿将年过过去,其他的年后再说,庄子里一应都是他负责,这大半年庄子没进项,但除了他,其他人脸上都不见消减,连银仙婆婆脸都依旧是圆的,这便能看出来周管事是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