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瑨和一旁伫立的裴漠同时一怔。
东唐民风开放,近些年受西域胡人的影响,在长安掀起了一场好斗之风。长安凡是有些名气的大贵族家中,都会豢养那么几个凶狠强悍的奴隶,这些人就是‘打奴’。
长安有一条有一条街,名唤‘欲界仙都’,乃是都城最大的销金窟。此街中有西域最热辣的舞姬,有南疆最有趣儿的杂耍艺人,也有本朝最美的男妓、女妓,但若说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每月初一举办的斗兽场。
只是,这斗兽场斗的不是兽,而是人。
每月初一,主人们会领着自己最得意的打奴参赛,其余人可自由下注赌博。押输了,赔钱;赌赢了,则可让主人名利双收……因这规则刺激又精彩,豢养打奴便蔚然成风。
李心玉也是经过再三的取舍之后,才做此艰难决定,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一个能光明正大将裴漠留下来的理由了。
裴漠是奴隶,若将他擢为侍卫,则必定要经过皇帝和兵部审核,届时他裴家余孽的老底定会被揭穿,父皇是绝对不会让姓裴的人留在宫里当差的;真让太子哥哥将他阉了,那倒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
可若真杀了他,李心玉又舍不得。
思来想去,只有打奴的身份最具说服力。
“皇兄,你不也瞒着父皇偷偷养了几个打奴么?以前我求你带我去欲界仙都玩耍,你都以我年纪小拒绝了,如今我已成年,你就让我养个打奴玩玩,也好见识一番长安斗兽场的盛况嘛!”
李瑨还在犹豫,李心玉捏着嗓子撒娇道:“就养这一个,你别告诉父皇,好不好呀?”
李瑨拗不过她,拧眉‘啧’了一声,退让道:“好吧,就这一个,再多就不许了。你个女孩子家家,瞎凑什么热闹!”
见他松口,李心玉高兴的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
李瑨心软了不少,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叹道:“天冷,多穿些。”
李心玉巴不得这个活阎王快些走,忙不迭嗯嗯啊啊地应付他:“皇兄还在禁足期内呢,快些回东宫去罢!若是让父皇知道你乱跑,又要生气了。”
李瑨看了裴漠一眼,裴漠也看着他,两人无声的对峙。
不知道为何,李瑨打心底里厌恶这少年。他拧起秀气的眉,收回视线,嘱咐李心玉多来东宫陪他解闷,又狠狠的瞪了裴漠一眼,这才带着金甲侍卫前呼后拥地走了。
李心玉心中的巨石总算放下了。
太子一走,她便迫不及待的向前一步,上下打量裴漠,语气带着连她也未曾察觉的担忧,问:“你没事罢?”
裴漠摇了摇头,又露出了审视的目光,垂眼看着李心玉。
天气冷了不少,他穿的还是那件破旧的单衣,李心玉便顺手解下李瑨给她的披风,递到裴漠面前。
裴漠并不伸手去接,只道:“太子殿下的东西,不是罪奴能享用的。”
“哦。”李心玉挑挑眉,将披风往他怀里一塞,“那你帮我扔了。”
裴漠搂着那件袍子,睫毛微颤。手中的布料温暖柔软,乃是最最上等的货色,裴漠想起多年前家族尚未覆灭之时,他也曾穿着这种千金难买的布料打马游街,风光一时……
而这一切,都在十三岁那年毁了,毁在李家人的手里。
裴漠的视线再一次落到李心玉身上,他有点猜不透面前这个张扬明艳的少女。
“公主……为何要养我做打奴?”他喉结微动,下意识问道。
“有何不可么?”李心玉笑着反问道,“还是说你更想做太监,或是本宫的男宠?”
裴漠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李心玉噗嗤乐了,眯着玲珑眼,狡黠道:“小裴漠,打奴进了斗兽场,要么胜,要么死,你害怕吗?”
裴漠嘴角一勾,弯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带着七分俊朗三分痞气笃定道:“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那一定是我。”
第8章 青虹
入夜,星辰黯淡,借着夜色的掩护,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从清欢殿的后院中闪过,避开巡逻的侍卫,潜入书房。
那人用一块黑色的三角巾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来。他躬身,贴着墙猫儿似的闪到门后,轻声掩上门。
四周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没有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花斜斜射入,那黑影飞速翻动案几上的书卷,并未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便又起身,挨个去翻查书架上的典籍。天实在是太黑了,书卷又太多,黑影翻查了一小半,便听见书房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
来不及继续找下去了,他飞速将翻动的书籍恢复原位,随即推开窗扇,敏捷地闪了出去。几乎同时,书房的门被打开了,白灵提着灯盏走了进来。
书房静谧,典籍书卷完好无损的躺在原处,好像并未被人挪动过。白灵紧蹙的眉头这才松懈下来,又掩门退了出去,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多派了一批人马值夜,加强戒备。
月落西斜,旭日东升,又是一个暗流涌动的夜褪去。
第二日,李心玉一到书房,便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屋内书案整齐,一切都好似原来的样子,可她就是敏觉地发现了异常。她弯腰,从书案下拾起一枚暗黄色的干花瓣,对着阳光一照,花瓣上的脉络清晰可见。
李心玉缓缓地眯起了眼。
她有一个习惯:会在重要卷宗的扉页边缘夹上一片小小的干花瓣,若是有人瞒着她翻阅过,花瓣便会掉落。毕竟她家大业大的,多多少少会记录一两桩秘密,不得不防。
“白灵。”她抬手唤来了立侍在外的女侍卫,问道,“昨夜书房这儿,可有异常?”
“昨夜丑时,属下来查看过书房,并无异常。”白灵唯恐自己失责,便问道,“公主,出了何事?”
“没什么,你不必紧张,下去吧。”李心玉将花瓣攥在手里,轻笑一声。
她大概能猜到是谁。
李心玉在书房搜寻了一番,还好并未缺少什么案卷,即使有什么重要的卷宗,也绝不可能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书房里任人观摩。李心玉的性格虽然有些没心没肺,但在这种大事上一向是十分谨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