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一脸的为难,“是族里二房的三郎将人带来的,说是七娘与十娘的未婚夫婿还不曾拜见过郎主,他们连同几个同乡好友都十分崇敬郎主,早想拜会了,夫人推辞了几句都不管用,只得招待了。”
楚姜峨眉微蹙,旁支的七娘与十娘许下那两位夫婿,自是不值当楚崧亲自去见,往常的也都是族里自己定下就是,二房的与旁支的关系比楚崧这一支还远,又管这事做什么?
趁着今日来,莫不就是拿捏着顾媗娥不敢得罪族里?
想着她便疾步去往顾媗娥处,心中计较良多。
自周朝设立太学以来,几大世家择挑几个寒门书生进入太学便是约定俗成的事,然而如今时局似迷雾重重,兼之那位吴郎的话,实在令她心中不安。
顾媗娥孕期正苦,二房那位带着几位书生在厅堂之中谈诗论对,虽并不要她待客,却也叫她焦愁,知道楚姜回来了便似见到救星一般。
“九娘,那位三伯说话实在是咄咄逼人,句句拿族里压我,我真是……”
楚姜看她急得要掉了泪,怕她伤了胎气,忙安慰道:“母亲不要动气,您请他们入府,又已经礼待,族里如何也说不了您的错处,倒是三伯,家中郎君不在,他引些男子前来,这才是他的失礼。”
说着便对采采道:“采采,你去送客,请三伯留下,叫他等父亲归来,其余的书生,每人赠一匹绸缎,再即刻去请几个泥瓦匠来,照着那几个书生家乡的风貌建两个亭子,再对外夸几句,向少岚姐姐、秦娘子、我几位表姐妹、还有左氏李氏几位与我说得上话的小娘子发个帖子,便说我在书上瞧中了那几个书生家乡的建物风情,特请了族中两位准姐夫带同乡上门来参谋……”
顾媗娥听她几句话便将事情安排了下来,心中渐渐大定。
夜间楚崧归来之后,不知与二房的都说了些什么,回房时向妻子道:“往后若族中再有人前来,夫人不要顾忌,你若想见的便见,不愿见的便不见。”
顾媗娥应道:“妾观九娘回来时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好,今日是妾大意了,夫主,可是有什么妨碍吗?”
“本是那两个书生被同乡吹捧了几句便得意忘形,送了些东西给三哥,哄着他来了,幸而今日夫人你冷着他们,明璋的处理也甚妙,等那两桩婚事解除之后,再有什么,便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夫人不要多想了,以免伤了身子。”
顾媗娥神色惭愧,“幸好九娘□□。”
楚崧也笑了笑,想到傍晚出宫时,天子说到梁王那位被囚在长生观的幕僚,竟是个伪饰面容的妖人,不仅斥责了梁王识人不明,还按下了本该叫梁王接管的京畿巡防兵事,而这,竟也是楚姜的功劳。
他眼神里多了分笑意,越发觉得将女儿囿在内宅,实在是天大的耽误。
第110章 夜谈
建始七年二月十五日,太学入学试开考,共计考生八千九百三十人,在为期两日的考试中,以策问试士为主,策试中又以《诗》《书》《易》《礼》《春秋》这儒家五经为要,另有百家之学佐之。
然而书生们如此重视的这场考试在长安百姓眼中却不算什么要紧事,依旧有三五摊贩推着车去太学门口叫卖,待其见到持了兵刃护在门口的御林军,才悻悻推着车离开。
太学虽设在城中,却处在僻静之处,不过有太学生千余人,其外的客舍酒楼书肆也都热闹着,尤其是考试这两日,诸太学生都在客舍里候着,口中议论纷纷,皆是在谈论这场考试。
到了第二日午后,太学生们带着一股过来人的自矜,都涌在太学外面的酒楼里,想着看考生们出此门时的众生相。
等候时,不免有人品评起来,又有人提到了那在渭水凭吊的吴郎君。
“可惜了颍州吴厝,他若是不为沈樊祭文,必受博士青睐。”
“只怨他心气过高了,那些话说出来,谁能忍下他!”
却也有众多嗟叹者,言语中都暗暗对那吴厝含有褒扬之意。
沈当与一个伙伴坐在角落里默默听着,将这群太学生脸上的神情看得分明,见他们众多都穿戴富贵,那几个说吴厝心高气傲的,谈及世家时甚至不敢面露嬉笑,又看了那些惋惜嗟叹的,虽并未散发不敬之言,神色间总是有些桀骜不驯。
他便就着这间酒楼里的太学生数量看了看,发现这两类人约各占一半,心中尚有困惑,想他年轻时亦曾赴过几场太学试,那时候谈及世家,可无人敢神色不敬,如今也只十数年,倒是另一番光景了。
正在他凝神思考时,太学门口渐渐有了动静,他便叫上伙伴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考生们出门时,从其形色面容都能窥见几分端倪。
有春风得意的,或是早便找好了仪仗,或真是才华过人,答得行云流水。
有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的,一见便知考得不顺。
在其中神色自若的反属异类了,沈当看见吴厝随着人群出来,面色无悲无喜,在这一群考生中显然十分好认。
他与伙伴便暗随其后,欲待合适时机再与他对面相谈,好送他出京。
这吴厝应当是家产尚丰,住的客店正在长安繁华之所,沈当远远目送着他进了客店又才进去,将伙伴留在楼下守着,自己则进了一间与吴厝相邻的屋子。
日暮昏黄,柳浪桃声充盈长安,早有高楼点灯,翠色浓艳中,又是画里升平貌。
正当沈当临窗观景,感慨这几日的安宁时,他的伙伴突然推门进来。
“季甫兄,吴厝的两位书童带着行囊走了。”
他眉头一皱,出门看了一眼,却见到吴厝房门大开,他正神情冷硬地端坐在案前,案上纸页错杂,笔墨凌乱。
他倍感异常,便佯装下楼时路过,向内一瞥,热情提醒道:“这位郎君,风将你的笔墨吹散了。”
吴厝头也不抬,只是摆摆手中的笔,墨渍甩了满身。
“若得东风便,送我心事满长安,也不枉某这千里一程,多谢兄台好心,无碍。”
他话音落下,正有一阵风从他窗口吹入,将一页送到沈当脚下。
沈当看他屋中只余下些许日常所用,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笑着捡起那一页,却不见什么狂悖之言,只是一篇曹植的《九愁赋》。
他想想便笑着俯身,将纸页轻轻放回了屋中,见吴厝仍奋笔疾书,便向后退去,一副不愿多事之态,随后与伙伴一同下了楼,又交代伙伴回去报与楚姜知情,自己则是点了一桌酒菜在楼下候着。
楚姜正在教习楚衿诗文,得闻此事脸色便有些不好。
楚衿等在堂中久未见姐姐进来,忙出门去看,一出门便见她眉眼带愁,体贴地上前拉了拉她的手,“九姐姐,怎么了?”
她扬唇笑了笑,叫采采将她牵回去,又深看了她无忧无虑的背影一眼,眼中笑意不存,对来人道:“叫季甫见机行事,若是有人去害那吴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