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趴在土墙上一动也不动,直到一片雪花落在脸上,又冷又湿。她抹了一把脸,屏着呼吸冲进屋中,摇醒在睡梦中的母亲。
苏辞已经不记得母亲说过的话,只记得母亲急匆匆地推醒丈夫,两人去追那被抛弃的婴儿。没错,苏辞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装在竹篮中的,是一个婴儿,又红又小,皱巴巴的一团,安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
奇怪的是,苏辞早就忘了那婴儿的模样,印象最深的,却是邻居的丈夫那又长又怒的一声“晦气”。那之后,苏辞不再到邻居家走动,即使碰到邻居的丈夫,也沉默不语,这是来自年幼的她内心深处的反抗,即使她还不清楚是为什么。
苏辞叹口气,拨动着跳动的火苗,火光驱散了寒冷和黑暗。她放下背包和箭筒,先从包裹中取桑叶着水煮茶汤,又掏出风干的兔肉条和干粮,就着茶汤食用。猎人不吃饱饭就没力气打猎。虽然继母总嫌她长得高,可又怕她吃不饱,这次进山打猎为她烙了许多大饼。不过也有可能是抱着某种期待,毕竟她是长宁村中唯一进入决赛的猎人,连她的父亲也在复赛中落选。但凡进入决赛,官府便会发放一定数目的奖励,如果能赢得决赛,按照往年惯例,还能免除一定比例的赋税,为期三年。
填饱肚子,苏辞收起铁锅,在洞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以地为席,以山为盖。一开始她跟着父亲学习打猎,实际上很害怕在野外过夜。农村的孩子野,尤其是她,可到底也没想过要和野兽同眠,与虫蛇入睡。偏偏父亲为了吓退她,常常带着她待在野外,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没有温暖的被窝,没有避风的房屋,没有明亮的油灯,苏辞也能安心在黑夜中与大地一起入睡。
山洞到底比不上家里,火光时明时暗,苏辞睡得昏昏沉沉。夜风裹着虎啸狼嚎进入洞中,又变成了如小儿啼哭般呜呜咽咽的声音。
“醒醒!快醒醒——”
苏辞猛地睁开眼,抬头观看,发现火堆后有一道黑影。她的戒心油然而生,立马摸到放在身下的猎刀。但凡在野外过夜,苏辞都会睡在猎刀上,身上也准备有相应的小刀和毒药,以防夜间伏击的猛兽。
“你怎么睡在这里?”
火把已经熄灭,借着零星火光,苏辞看清那黑影原来是个小孩,还没有她半身高。那小孩的脸上露出好奇,可那双眼睛竟像被谁挖去,黑漆漆的像两个黑洞!
苏辞冷汗涔涔,死死盯住小孩:“你是谁家的小孩?”
小孩开口了,声音清脆:“你快点起来,别睡在这里,要是被发现就糟了。”
小孩说着径直走过来,却被火光烫得痛呼了一声。她扁扁嘴,一副想哭又哭不出的模样:“好痛!这是什么呀?”
“那是火。”苏辞忍不住开口道。她心中惊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开口,这小孩肯定不是人类,且又叫自己赶快离开,这是什么意思?这山洞有什么秘密?
小孩歪歪头:“真暖和。”
“你家在这附近吗?你家大人呢?你叫什么名字?”可能是妖怪变成的小孩,是打算吃人还是作弄人?苏辞摸不清小孩的意图,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叫千婴,”小孩捡了一个问题回答,又开始催促苏辞离开,“你快走,快点!”
催促之间,小孩似乎生了气,像个野兽般毛发耸立,神色严厉,她的喉咙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如同进攻前的恐吓。
“为什么要走?”苏辞神色凝重,握紧了猎刀,她使余光瞥向四周,考虑着迎敌还是后退。这洞中狭窄,难以躲避袭击,可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怪物。即使是身形矮小的野兽,一旦攻击猎物,也会死死咬住对方的致命处不放。
如果走出山洞,外面会不会还有其他东西等着她?
有一些聪明的动物,追捕猎物时喜欢伪装成弱小的样子,等猎物放松警惕便露出真面目。
她可不能放松警惕。
第4章
桃楚的确是非人。
她一抬脚,再落脚,就到了喜桃山岭的中心。喜桃山岭的中心是一座山,名叫女乐山。女乐山是群山之中最高最险的山,山中灵气充沛,尽是奇花瑞草,珍禽异兽。女乐山的山顶有一座山庄,山庄前有一排石阶。桃楚走上石阶,很快到了山庄前。
桃楚才要推开门,一沓信封从门缝上掉落,全都砸在了她的脑袋上。一只黑乌鸦停在大门上,朝她嘎嘎大笑。
桃楚捡起信封,一份份打开阅读。
信封的主人来自各个地方。
桃楚打开其中一封红得褪色的信封,才发现那原来是一份喜帖,请帖的主人是一位居住在田野里的白骨精,结婚对象也是一位白骨精,只不过这请帖已经有差不多一百年了。
桃楚又打开另一封信,里面有一张画。画上是一团漆黑,漆黑的上面有两个点,金灿灿,黄澄澄。说明附着在画纸后,桃楚看了才明白,原来这封信的主人画的是一只黑猫,特请桃楚欣赏。
桃楚一连打开好几封信,里面都是一团漆黑的画。不过没多久,那爱画猫的人改变了想法,不再画猫,而是画树。原来那人嫌猫闹腾,不肯安静供人作画,于是改画树。画树没多久,那人又改了主意,陆陆续续画过月亮、石头,到最后生气地表示作画不如什么也不做快乐,他再也不要画画了。
桃楚读到最后一封信时,夜幕早就降临,门前的两盏灯笼也亮起。那灯笼是桃楚从朋友那儿摘来的。那是一种在树上开的花,花瓣是黄色,形状像灯笼,入夜便亮,适合照明。
桃楚考虑着是否要回信,回信仅仅是为了表示礼貌。不过如果这么做,也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将埋头在书桌前。桃楚想了想,便把回信的事抛之脑后,反正如果有急事,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若不是急事,那回不回信也没多大区别。
桃楚打开最后一封信,那也是最新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未干,像是信封的主人急匆匆写成的。信的内容简单明了,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请求桃楚到昆仑救人,信中没有落款。
昆仑是个地名,却和无悲国或是喜桃山岭有些许不同。昆仑要比无悲国、喜桃山岭大得多,那里广袤无边,没有尽头。最重要的是昆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与这个世界共同存在,就像两个无限接近的圆,这个世界有通往昆仑的通道,只不过每条通道都有灵兽镇守,一般人或非人难以到达。
桃楚把纸揣进怀里,决定先把这事放一放,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真正紧急的事。
不知道那位误闯山岭的猎人是否还活着?
苏辞决定先观察事态如何发展,毕竟对方并没有真的做出攻击姿态,只是在恐吓、吓唬她。也许等小孩累了,说不定自己会离开。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没办法对一个模样是女孩,或者根本就是女孩的猎物动手,即使对方也许不怀好意。
苏辞唾弃对方的奸诈,也唾弃自己的软弱。
小孩和苏辞对视良久,终于不耐烦了,刚要发作,忽听到洞外风声渐大,她脸上一喜。
小孩的双眼都是黑的,但苏辞依旧能读出她掩饰不住,也不打算掩饰的高兴。苏辞心底一沉,知道是小孩的帮手来了,心中后悔该早点决定,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动手时机。
“桃楚!”小孩大声地喊着,小短腿骨碌从地上爬起,转向山洞外跑去。一个身影走进洞中抱住了她。
“幸好还没动手。”
随着来人的话音落下,黑黝黝的山洞亮起了光。
苏辞不知道那光从何而来,似乎是四周的岩石上,似乎是头顶上。总之,亮光照清了来人的脸,也照亮了苏辞的脸。
“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忘记我了?你很久很久没来看我了,都有一百年了。”小孩嘟囔着道。
桃楚为难地道:“我太累睡着了,才醒来不久。你的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