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和文氏都是一惊,不过前者是惊喜,后者是惊吓。
文氏正想寻个借口继续劝阻,郎中进来了。
她只得隐忍不发,笑着对郎中道:“劳烦先生了。”
郎中连声道“不敢当”,手指轻轻搭在沈丞相的手腕上,闭目沉思。
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只有文氏手中的佛珠发出不太规律的碰撞声,竟显得有些刺耳。
沈韶垂眸,不必郎中诊脉,他也明白父亲肯定被文氏下药了,慢性的毒,悄悄深入骨髓,过个几年便自然而然地去世了,所有人都会以为丞相积劳成疾,没有人会怀疑一心向善的文氏。
过了片刻,郎中收回手,笑道:“丞相身子康健,只是有些虚弱,只要多多调养便恢复如初了。”
这是沈韶早就与郎中商量好的话,以防文氏看出什么,他又关切地问:“可我父亲方才还在咳嗽,也无碍吗?”
郎中道:“无碍,只要多调养、少动怒,这些小毛病便不足为惧了。”
文氏捏着佛珠的手终于松了松,笑容满面道:“我就说太医的医术肯定是极好的,若是有什么问题,早就诊出来了。韶儿,这下你可信了?”
一旁的沈丞相也放下心,哼了一声,重重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自然没什么问题!”
郎中便又给徐洛音看诊,嘱咐了几句少受凉多休息的话便离开了。
沈丞相和文氏也没有多留,叮嘱了几句之后便相携着远去。
沈韶目光幽沉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韶光院,淡声道:“去将郎中请回来。”
徐洛音的面色也有些凝重,怕他会胡思乱想,她握住他的手,尽量轻松道:“夫君,你怎么猜这么准呀,我还以为父亲不会来呢。”
沈韶回神,解释道:“你不知道,他最是好面子,只要他与文氏在一起,便一定会跟着过来。”
“原来是这样,”她懊恼道,“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打赌了。”
沈韶捏捏她的鼻子,终于笑道:“后悔也晚了,今晚你睡书房。”
徐洛音哼了一声:“睡就睡,我在哪儿都能睡着,反正夜里辗转反侧的人又不是我。”
“小机灵鬼。”沈韶眸中漾着笑意,吻了吻她的掌心,“我后悔了行不行?今晚陪我睡卧房好不好?”
“不好,”她直接拒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今晚一定要睡书房。”
两人闲话片刻,郎中过来了。
彼此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沈韶沉声问:“我父亲可有什么病症?”
郎中脸上再也不复方才的轻松,而是浮现些许忧色,慢慢道:“丞相在长期服用少量毒药,是以身体欠佳。不过平日里行动自如,轻易看不出来,但是大脑会慢慢变得迟钝,每次动怒都会加重病情。”
郎中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若是一直服用毒药,最多两年便……”
沈韶握了握拳,继续问:“若是以后不再服用,身子是否还有调养好的可能?”
郎中捋了捋胡须,不敢保证,只是道:“在下才疏学浅,若是有高明的医师在旁侍候,想必可保五年无虞,剩下的便看丞相大人的造化了。”
五年……沈韶闭了闭眼睛,拱手道:“多谢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如松上前,递上丰厚的赏钱。
郎中走后,沈韶犹在沉思,徐洛音轻声问:“夫君,还在想父亲的事吗?”
“算是吧,”他和盘托出,“我在想父亲对我如此厌恶,其中是否有文氏的功劳。”
文氏嫁过来之前,他与父亲的关系虽说不上父慈子孝,但也算是严师高徒,彼此之间谈论的大多是朝堂与书籍,相安无事。
待文氏进门,便开始关心起他们的父子感情,两人从未做过真正的父子,自然觉得别扭,矛盾便层出不穷。
文氏插在其中,看似是为他们好,实际上却是添了把柴,她知道父亲刀子嘴豆腐心,于是便用不痛不痒的好话捧杀他,父亲自然会反驳,他自然会不服。
长此以往,关系更差。
正如方才,文氏为他说好话,父亲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若是在平时,他定会与父亲吵起来,幸好及时想起了文氏的所作所为,没有出声。
一招吃遍天下鲜,这个招数对他们父子来说屡试不爽。
骤然想通其中关窍,沈韶长出一口气,不说他,连纵横官场多年的父亲也被文氏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得不说她的手段真是高明。
不过,这真的只是文氏一个人的主意吗?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后宅女子,想必她的父亲文尚书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沈韶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日,不停地写写画画,将错综复杂的关系全都梳理了一遍。
徐洛音不敢打扰他,又怕他饿着,便让厨房一直热着饭菜,可直到傍晚他还没出来,她不由得有些担心,提着晚膳敲响了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察觉她进来,沈韶终于搁下毛笔,熟练地将她揽到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不停运转的大脑放松下来,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书房重地,他忽然这样做,徐洛音稍稍有些不自在,嗫嚅着提醒:“夫君,这里是书房。”
“我知道,”沈韶闷声道,“阿音,让我抱一会儿。”
她便乖乖给他抱,顺便还帮他揉捏肩颈让他放松,力道适中,如水一般抚慰人心。
沈韶享受着她的温柔小意,片刻后才开口:“今日我整理了许多……”
才刚说了几个字,唇上便抵了一根青葱玉指。
徐洛音认真地望着他,轻声道:“夫君,已经很晚了,先用膳,然后去睡一觉,明日再说也不迟。”
今日明明是休沐,他却依然忙得团团转,明日还要去大理寺,她怕他的身子会累垮,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