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该觉得庆幸,你是天潢贵胄,又坐拥几十万军民,总算可以保得性命。”
“还有世子你,你也该庆幸的。”
“你的母亲年过四旬,方?才殒命,她享用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即便我再三要求医师延长?毒药的发作期,她死前也仅仅只是受了几个多时辰的折磨罢了。”
她垂下眼帘,回忆往昔,神?情不无悲悯:“而我的姑母,在痛苦中挣扎了一夜,最后生下她唯一的骨肉。那是个小弟弟,娘胎里中了毒,浑身发紫,只哭了几声?,就没了气息,姑母先是经受了丧子之痛,然?后才毒发而死,你母亲死前所承受的折磨,岂能?抵消其万一!”
魏王父子都没有做声?。
余盈盈见状也不介意:“先前我义弟劝我,让我不要来直面世子呢,但我觉得,还是来见一面,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我扪心自问?,俯仰无愧,又何必气弱躲闪,平白弱了声?势,使天下人取笑余氏怯弱?”
她言辞有力,目光坚定:“余家今日只剩下一个女儿,却也未必不能?顶天立地,支撑门楣!”
……
魏王到底还是强撑着?出面召见了麾下一干文官武将,待到李世民率军入庆州时,也叫长?史搀扶着?与其会晤,只是这?会晤刚结束没多久,便匆匆传了大夫过去。
窥得内情的心腹悄悄回禀主公?:“魏王的寿数,只怕没有多久了。”
李世民微觉诧异:“还真是被吓死了?”
“一半一半吧,”心腹道:“半是被余姑娘吓得,还有一半是他自己?郁结于胸,难以接受大业将败的结果。”
魏王已经败了,陪都之败近在眼前,而这?两方?的先后终结,不也意味着?由他们?的先祖所开创的王朝就此终结吗?
魏王本?来就是个文艺青年,一朝将先祖基业葬送掉一半,心里边毫无感触那就怪了!
李世民对魏王死活不甚在意——反正还有李天荣在,庆州业已臣服于他,魏王即便此时亡故,之于他也无伤大雅。
至于陪都那边儿……
也差不多到火候了。
……
自打?魏王献城于德州的消息传来之后,一连数日,天子只觉得自己?头顶的那片天都是阴的,恨不能?一日三次的扎魏王小人,顺带再找人做法狠狠弄他才好!
你也是李家子孙啊,又是当世亲王、天子皇叔,怎么能?带头向叛军投降?!
更让他恼火的是,到了这?等关头,太上皇倒是不想着?跟他争权了,该放手的全都放了,借口养病不再过问?朝政,端是一副颐养天年的架势!
该死,你早干什?么去了?!
太上皇越是如此,天子便越是不肯让他轻轻松松从这?里边摘出去,一日三次的前去问?安,朝中大事必然?亲去询问?太上皇的意思。
这?日天子午后照旧去给太上皇问?安,还没进门,就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欢畅的说笑声?。
天子眉头微动,侍从便悄声?道:“是九公?主和郑国夫人来了。”
天子面露了然?。
这?位郑国夫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的李峤之妻邬翠翠。
当日邬家作为太祖功臣,第一个倒向魏王,着?实打?了天家父子一个措手不及,原以为邬翠翠要么跟着?李峤投奔德州,要么跟着?兄长?一起投奔魏王,却不曾想她哪儿都没去,反倒返回陪都城内居住了。
太上皇闻讯之后遣人接她入宫,脸上不无愠色的问?她,何以不曾跟随兄长?往投魏王。
邬翠翠先是怒斥天子乱政,无人君之像,继而又道自己?父母俱丧,皆埋骨于此,兄长?东行,是为保全邬家血脉,而她独留于此,却是要为父母守孝,看顾坟茔。
太上皇听罢为之色动,终究不能?因为邬二郎转投魏王而责难于她。
而在此之后,糊里糊涂过了小二十年的邬翠翠,却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的大事。
李峤虽与她断了夫妻之缘,却将先前从邬家所获得的财货乃至于天家赐下都留给她,而邬翠翠自己?的嫁妆和邬夫人的私房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日陪都夜变,蒙灾的百姓不计其数,整个城市都被烧塌了一角,邬翠翠遂将所有财货悉数折换成钱,只留下衣食之用,剩下的全都用来重?修陪都了。
那可是世代公?卿的邬家的一半家财啊!
只怕连天子都未必会有这?么阔绰的手笔!
邬翠翠因此极得声?誉,天子饶是厌恶于她,也不得不为全物议,而赐予她一个国夫人的封号。
左右也只是一个虚名?罢了,天子这?样想。
邬家的丫头看起来倒真是有些长?进了,只可惜再怎么长?进,也就那样了,直到今日,还当太上皇是一心疼爱她的义父呢!
天子心下微哂,没有入内,转身离开了。
而庭院之中,邬翠翠正在卷着?袖子,亲自为太上皇煮茶,从碾到磨,再到烧水冲泡,都不肯假手于人。
太上皇半靠在座椅上,脸上带笑,神?情和蔼如一个寻常的老人:“说了多少次,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何必如此费神?呢!”
邬翠翠用扇子打?着?风,眼睛紧盯着?水壶里的泉水滚了几滚,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间?回想起从前总跟自己?针锋相?对的,那个寄住在魏王府的表姑娘来。
说来也真是孽缘,表姑娘不仅仅是她第一个丈夫的心上人,后来也阴差阳错的成了她第二个丈夫的义姐。
再后来,也是这?位表姑娘辗转托人送了她求而不得的东西过来。
“一点点就足够了。”
送信的人向她转达表姑娘的话?,邬翠翠几乎能?猜想到表姑娘说这?话?时候的表情。
宝石一样明艳,却又棱角锋锐,饱含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