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说完这句,匆匆又出门了。他阂上门时,从夹缝中看见朝云如炬的目光。
皇城司正好上楼,与他廊上见面。
“孙都监。”皇城司的人对长卿十分恭敬,纷纷行礼。
长卿带着他们推开那西夏细作闯入的雅间,指着地上的一滩血:“那人从这间跳窗跑了。他掉了颗眼珠子。”
皇城司捡到了地上插着筷子的眼球,闻了闻地上的血。
“孙都监,那人还伤了哪里?”
地上的血太多了,不像是只伤了眼睛的。
“手臂。我之前追他时,划了他一剑。”
长卿隐去了割舌头一节。如若只是追杀至此,让细作跳窗逃跑,是不大会有能割去一人舌头这样的机会的。皇城司很信任他,自然,也是因为官家很信任他,无论他说什么,皇城司都相信。
这一间查探完了,皇城司走后,楼下又来了开封府的人。开封府办事与皇城司不同,他们来的人浩浩荡荡,先把整个长庆楼的人给清了,再来看血迹。
朝云与雪满都出了长庆楼,人群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她是从哪里下楼来的。雪满见了她,抓着她的手便哭:“姐儿,我魂儿都吓出来了!”
雪满这倒霉丫头运气忒差,那西夏人从楼上摔下来时,她刚好要和姑姑一道出门买布头去。
她和姑姑难得见一面,姑姑说要给她做件新衣裳,没想到刚迈出门槛,一个活人摔了下来,就掉在彩楼前面。
她和姑姑吓得赶紧跑回屋子里,姑姑年纪不小了,气喘得急。她给姑姑喂了两口水,忽然想起来:今日自己可不是一个人出门的!还有姐儿在楼上呢!姐儿有没有看见掉下来的那个人?那个人只有一只眼珠子,满身都是血,她有没有也吓坏?
想上楼去看看,结果碰上了一群黑靴子,把楼梯给封住了。
黑靴子,便是皇城司。东京城里人都知道,皇城司是不好惹的。雪满朝上望了一眼,忧色盈面。
朝云含笑着拍拍雪满:“别怕了,我也没什么事。”
雪满拉着她,快要哭:“姐儿,你若是被吓到了,那我可是酿了大错了!我们真不该出来的!”
“我什么都没瞧见,也不知你在吓什么。”朝云拿出一袋子钱,“去把饭钱结了,我们回府去吧。”
“好,好!”雪满抓着钱袋子走了。
长卿站在窗前,看着朝云与雪满朝着西边走去。
州桥投西大街便在长庆楼的西南边,路虽不算太远,可也要走好一阵子。这小娘子今日受了这般惊吓,还真打算自己走回去。
早就听说御史中丞李诀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极尽宠爱,原来竟宠出了这样一位有意思的姑娘。
李朝烟遇险之事,如今李家上下人人都晓得了,也知道二娘子就要嫁去救命恩人一家了。
朝云也遭遇了西夏细作,可就连她最贴身的女使雪满都不知道。雪满当朝云什么都没看见,不知把她吓到的那眼眶,便是因她的姐儿而空的。
家里知道朝云今日出门的人,其实也并不多。王娘子知道,门房的人知道,朝烟却不知道。
今日街上有个逃犯,皇城司、开封府都出动了的事,罗川告诉了朝烟。朝烟只庆幸自己今日没出门去,呆在家里插插花,品品茗,也没碰上这糟乱。又去门房嘱咐了一遍,叫大家都看好门,千万别叫街上的闲人进到家里来。
夏虫愈来愈多,吱吱地叫个不停,粘也粘不完。朝烟闲坐在院子里,看月亮从树的缝隙里起来。半轮月亮不算圆满,却衬得树色青绿。
燕草在库房清点,距离姐儿的婚期一日日近了,入芸阁的下人们也日渐忙碌。秦桑躲着孟婆婆,捧着碗冰雪元子靠着墙偷闲,一边吃,一边肚子疼,可就算疼也要吃。
罗川在廊下洒扫,流霞数落着他扫得不干净,叫他再擦一遍阑干。
孟婆婆从门口领了冰回来,嘱咐几个小女使把冰敲碎一些,分到各个盆里去。
朝云摇着扇子坐到朝烟身边,与姐姐一起抬头看月亮。
朝烟笑着问她:“看着月亮,想吟一首什么诗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朝云闲闲地吟出一句,转头看向朝烟:“姐姐,你呢?”
“嗯……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姐姐,你在想念许衷么?”
院子里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下人们都不在身边,可以放心地说话。
朝烟点点头:“嗯。”
“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朝云问道。
“便是你看见月亮,会想到他。看见他,会看见月亮。”
“哦。”朝云沉沉思索。
朝烟闭上眼睛,告诉她:“你还小呢。而且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呢。我看见许衷,能看见月亮。若是你,看见心仪的郎君,也许看见的就是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朝云接着念下去,“姐姐,那我想,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朝烟一下没坐稳,“唰”地从闲墩上滑下来。
“你说什么!?别胡说八道!”她双眼瞪地老大,揉揉自己擦着的腰背,也从墩上拉起了自己的妹妹。
云儿总是能说出一些让她吃惊的话,多是听过就好了的。她心里总觉得云儿还是个小小姑娘,觉得她只是看多了话本子才开始胡说。可她实在太晓得自己的妹妹。云儿,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色,便代表她所言非虚。
“姐姐,是真的。”云儿再次证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