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徽红了眼睛,却没有哭。
不等姐妹俩再说话,徐太后已经摆了手:“走吧,哀家还要理妆,你们走,有事也不要再来了,外头太乱了。”
这便是诀别了。
姜宝鸾木然地起身,中间还踉跄了一下,被姜静徽扶住。
她看着徐太后的脸,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想不出来,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张了张嘴。
徐太后已经往内殿走去,头也没有回。
“宝鸾,好好活下去。”
姜宝鸾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寿康宫,她像是抽走了魂魄一般在路上走着。
明明来前已经预料到,怎么见了母后,真正生离死别之际,还是难以承受呢?
她又想起四年前她出逃,那时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徐太后都让她看着情形就嫁人,却懵懵懂懂的,仿佛也哭了。
若是当时她不走,倒还比眼下清静。
可是那一步踏出去,不能说是错了,却终究让人生覆水难收。
活不能活,死不能死。
“姐姐。”姜静徽忽然叫她。
姜宝鸾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着她。
“我的芳仪宫到了,”她说,“我进去了,姐姐好走。”
姜宝鸾道:“你跟着我回昭阳宫。”
既不能死,她也不能放着姜静徽不管。
姜静徽忽然笑了,她素来刻板冷僻,很少笑得这般随意大胆,仿佛断壁残垣中忽然盛开的一枝春花。
“我回芳仪宫,姐姐回昭阳宫。”姜静徽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姜宝鸾本就和姜静徽之间有嫌隙,再加上大祸当头,一时便有些不耐,皱了眉道:“母后让你跟着我,昭阳宫什么都有,你还是快些走罢。”
姜静徽仍停着没有动,只是笑着看着她。
姜宝鸾慢慢回过味来,越看姜静徽那笑,却越是觉得她面上恍惚。
“静徽,”她软了嗓子叫了她一声,“快跟姐姐回去,听话。”
远处不知何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倒塌,原本就不甚晴朗的天上渐渐漫开尘土。
姜静徽脸上还是笑着,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来:“姐姐,对不起,我不愿求人苟活,亦不愿欠人,所以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去求别人。”
她上前去一步替姜宝鸾正了正步摇,说:“我们姐妹俩性子不合,一向说不到一块儿去,来日万一又有了不愉快,姐姐难受,我做人也难受,倒不如这样两不相欠的好,你说是吗?”
姜静徽本性执拗孤冷,姜宝鸾却再是没想到她面对生死竟也是这种态度。
“你胡说什么,眼下活下来要紧,你……”
“我说什么,姐姐,我们就是不一样,”姜静徽打断了她,“姐姐想要的是活下来,我想要的是清静和尊严,我常常在想,若当年遇到谢珩的是我而不是姐姐,我应该早就不在了。”
“大魏没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我也知道我对不起姐姐,除了上回说的事,我把姐姐的名声毁得一干二净,就连容殊明那里也是我说的,我想他该是放弃你了,没想到……原来他到退亲为止,心里想的都是你,罢了,是我不如你,原来感情一事不是我比你好,他就会喜欢我的,是我错了。”
姜宝鸾眼神黯了黯,却并没有指责她,只叹了一声,说:“原来是你,倒是谢珩接二连三替你背锅了。”
“所以我也怕啊,”她苦笑,“哪日起了争执,姐姐把这些都告诉了谢珩,我岂不是比眼下可怜,且我更怕提心吊胆活着。”
姜宝鸾道:“在你眼里我原来如此不明事理。”
姜静徽摇头:“也不是,我说了我对不起姐姐,我也没这个脸再让姐姐救我。原也没多留恋这世间,该享的福我也享了,容殊明也不喜欢我,我再没执念了,生来是公主,就让我陪着大魏去罢。”
她说得淡淡,语气却不容置疑。
姜宝鸾心里麻麻痒痒的,说难过也不是难过,说自责也不是自责。
姜静徽可以决绝地殉国,她却没怎么想过这件事。
“我不如你。”姜宝鸾道。
“姐姐,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嫡女,是长公主,你只是自小见惯了繁华,受过那万千宠爱,便眷恋这尘世了,万不肯再放手。你求生也并非懦弱,我总觉得在有些时候活下去需要太多的勇气和信心,而我没有。所以姐姐,你活着,我会在地下看着你能走到哪一步。”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转身,朝着芳仪宫的那一道又一道宫门走去。
在走到最后一道时,姜静徽回头,看见姜宝鸾还在原地看着她。
姜静徽生平第一次,朝着姜宝鸾高声喊道:“姐姐,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好公主?”
姜宝鸾点了一下头,便再也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
这回姜静徽再没说话,径直进去了。
姜宝鸾看着芳仪宫的最后一道宫门缓缓阖上。
她转身继续往昭阳宫走。
身后的芳仪宫很快起了浓烟,然后便是冲天的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