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朝她伸手,她侧身一避,“殿下不必送了。”
他示意如雪带着侍从退下,如雪沿路叫退了各处偷偷瞧热闹的人,宅中登时安静的仿佛只剩他们俩个。赵珩问道:“不高兴了?”
陆在望奇怪的偏过头来,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像哄小孩,但又揪不出错,便正正经经回道:“殿下言重,我哪里敢。只是殿下搭救一场,我念恩是应当的,不让我出这宅子就失了情理。我是欠人情,并非犯您手里了。殿下说对不对?”
这话搁赵珩耳里听着阴阳怪气,十足十的像闹脾气,他这会倒是挺有耐心,“这宅中人跟着我久了,别的长处也稀松,唯谨慎顺从一条尚可。我没吩咐的事,他们自然不敢轻纵。你合该先来问我。你说了,我自然不会不顾你的意愿。”
陆在望听这话更奇怪,“我没说吗?这话来来去去,我可说了不止一回。先前殿下可不是这态度。”
“你说的法子错了。”
陆在望耷拉着嘴角,觉得这男人愈发捉摸不定了,憋着一肚子不服气和他磨,尽量放平了调子,“那还请殿下赐教。”
赵珩笑笑,冷不丁握着她的肩膀往他面前一拉,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低沉的声音丝丝缕缕的纠缠住她的神思,带着冷淡的沉水香,“像那夜一样。你自然说什么我都答应。”
她暴躁的以下犯上,挥开他再远远退开三步,板着张遭雷劈的丧脸,沉声道:“青天白日的,殿下还是正经点好。”
赵珩没羞没臊的调戏完陆在望,倒是心情很好,松了口风,“你要回京就回京,倘若……遇上难事,叫人往王府递信即可,我给你留几个暗卫。你那路上捡来的侍卫不成体统,你非要带在身边我也不拦你,只要你记住分寸。”
“分寸?”
赵珩凉飕飕一眼看过来,陆在望便福至心灵的明白这“分寸”是要她寸在何处的,偷偷撇撇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一个江云声这位爷就不大高兴,那京城世家中她那些好兄弟,他还没见着呢。
陆在望摸着下巴,低头不言不语,瞧着乖顺听话,没思及他前半段话中有话,等到下山入城,路上听了满耳市井流言,才知他话中的“难事”是什么。
京郊大营的孙老将军病重,眼看着提不起剑握不得刀的年纪了,陛下赐他辞官归老,京郊大营空出个大将军缺,太子向陛下呈奏,两大营保卫京畿重地,大将军必得是如孙弼将军一般的重臣名将,永宁侯多年镇守北境,长胜不败,功勋卓著,当是不二人选。且陆侯常年在外,如今也该是成全他一家团圆的时候。
陛下准奏,永宁侯陆进明从北境军统领调任京郊两大营,加封一品定国将军。北境军则由原兖州总督刘兴堂接管。
这里头门道太多,说法太杂,陆在望战战兢兢听了满耳,及至到侯府门口,徘徊了两盏茶功夫,愣是不敢着人进去通报。
这回怕躲得了陆之淳的暗箭,也躲不过祖父的明棍了。
第57章
陆家多年盘踞北境,此番调任加封,明升暗降,有夺权的意思在。虽明面上是太子谋划,但也很难说清,是太子有意弹压,还是陛下背后授意。
但京中明眼人都知道,这定然是太子乐见其成的事。
赵戚乃是中宫嫡出,虽谈不上治世大才,但素来也无大错。赵珩靠着军功站稳脚跟,权势直逼东宫,锋芒太盛,陛下冷眼瞧着兄弟俩多年明争暗斗,不压制也不偏袒,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北境军至少三代都掌握在陆家手中,陆进明这辈膝下一位太子正妃,一位现世报似的无能世子,硬是头朝两边靠,东宫和成王府都没放过,陛下久居深宫,想来也是听了不少流言。
加之,朝中对北境的掌控太过依赖陆家,陛下早有忌惮的意思,陆进明接任时北境军已叫陛下分成了四部,底下分设四位都督,和大晋初辟时陆家独握北境的局面已不可同日而语。
陛下对北境分权已久,如今骤然夺权,有试探成果的意思,也有提点陆家的意思。
永宁世子遇刺是个明晃晃的筏子,拿她作势,明面上是陛下不满陆家左右逢源,实则削权,到底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兖州总督是太子的人,陛下点了他的卯,也是给太子机会。
这位深宫帝王多年来热衷于将朝政的水搅的更浑,跟养蛊似的叫人捉摸不透。
可这事到底闹成什么样,也是后话。
陆在望对朝政一窍不通,她只能听见满京沸沸扬扬的流言,和陆进明调职的事实。陆小侯爷原先不过是顽劣,眼下终于昂首挺胸一步迈进了败家子的行列。
步子太大,还扯着了胯。
陆在望愁的蹲在侯府正门偏角进退两难,惊动了侯府长街上的护卫,上前将人按住,陆在望一抬头,为首的护卫便是一惊,赶忙后退一步躬身道:“世子恕罪。”
又扭头道:“快给侯爷夫人回话,世子回来了!”
陆在望没法,只得拍拍衣摆的土站起来,侯府呼啦啦出来一大群人,七嘴八舌的将她迎进去,陆在望一步迈进侯府,便见着满面担忧被侍从簇拥着的出来的沈氏,她远远站着羞惭愧疚的叫了声娘,不敢上前去。
沈氏一见她便眼泪汪汪的,口中叫着“洹儿”扑上前来,见她一条胳膊不便更是心疼不已,拉着陆在望上上下下摸了一通,确认没别的伤才搂着她哭起来。
“娘。”陆在望任她搂着,低声劝慰:“我没事,就碰伤了胳膊。您瞧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沈氏也是连声道:“回来就好。”
陆在望低声道:“可是家里……我回京都听说了,娘,这是我的错。”
两边游廊上渐次传来脚步,陆在望打眼一扫,老侯爷沉着脸站在众人之首,元嘉躲在人群中朝她挤眉弄眼,倒是没见着陆老夫人和陆进明。
陆在望在老侯爷鹰隼般的目光底下不敢擅动,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着,她等着祖父一拐杖把她扫进祠堂,可是老侯爷始终未发一言,反倒是一直探寻似的打量他这孙子。
陆在望挺直腰背,正准备给老侯爷见礼,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她二婶袖着手冷眼看着,露出个轻蔑的神色,陆在望略一皱眉,果然看见罗姨娘疯疯癫癫的越过人群,朝她扑过来。
“你还敢回来!”侍从们眼疾手快的拦住罗姨娘,她受制于人,却依旧张牙舞爪的发疯,“你把我的淳儿弄到哪儿去了!”
沈氏掠过眼去,家中出了兄弟相残的丑事,京兆府证词上明明白白写着,陆之淳雇凶杀人,只是不知为何如今陆之淳不知所踪,罗姨娘便渐渐疯狂。碍着老侯爷和侯府众侍都在,沈氏忍着没出声呵斥。
罗姨娘怨毒的眼神刀子似的戳着陆在望,叫喊声尖利刺耳,陆在望面上神色淡淡,老侯爷厌恶的扫过罗姨娘,钟鸣鼎食之家,上下都醒着神留着体面和礼数,当众撕扯的事不成体统,瞧着便是败落之相,老侯爷厉喝道:“谁叫放她出来的?拉回去!”
侍从们唯唯诺诺的点头,正要将人拉回,罗姨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暴起,挣开众人,猛的朝陆在望扑过来,陆在望也不躲不避,只是推开了沈氏,任由罗姨娘扑到她身上,双手揪着她衣领,陆在望头往后一仰,避开罗姨娘尖尖的指甲。
“世子!”
“洹儿!”
罗姨娘瞪着她,“我的淳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