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和陆老夫人闻言便是一惊,还没等斥责她胡闹,陆在望自己又倒了回去,念叨了几句“算了,冲动了。”
一惊一乍的,险些吓坏了陆老夫人。
和沈氏左左右右的劝了一通,陆在望还是那样,便只能吩咐竹春山月看好她,别一不留神,真让陆在望跑出京去。如今天下正乱着,可不能出了差错。
“叫他到院里来。”陆在望瘫在床上,绞着衣带,慢吞吞的回了句。
不多时,竹春便带着江云声进来,陆在望一身家常衣裳,拖拖沓沓的出了卧房,抱臂靠在正屋门上,眯着眼睛问:“找我有事?”
江云声开门见山,“我听说北梁军打过来了。”
陆在望嚯了声,“你这小孩说话这么不吉利呢?什么叫打过来了?合着在你这北境军有跟没有一样?”
江云声急中出错,忙道:“不是那意思。”
陆在望静候下文。
江云声道:“北境军是陆侯统领,我想问,我能不能跟着去。”
陆在望站直腰身,蹙眉问道:“你跟去干嘛?”
江云声道:“我是兖州郡人,父母亲族皆死于北梁人手中,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
陆在望道:“什么机会?为朝征战,还是报你自己的仇?”
“一样。”江云声顿了顿:“于我而言,国仇就是家恨。”
陆在望抬起眼睛。
兖州郡遭灭的时候江云声还小,被人匆匆带着南逃,后来两朝议和,数十年间不曾交战,那些死于战火中的寻常百姓,和活下来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的仇恨,也只能随着议和湮灭在兖州郡的断壁残垣中,直到如今,北梁再挑战火。
这的确是机会。
陆在望默然许久,问道:“你想好了?”
江云声点点头,“这没什么可想的。”
江云声今日来,说这一通话时一丝停顿都不曾有,想来是早就下好了决心。他站在院中漱漱的冷风里,瞧着和当初陆在望把他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凡事都淡淡的,他说这话时,就像他从前流浪,卖艺,做苦力时候一样,似是说了件极寻常的事。
可能他太小的时候就见多了生死,以至于后来数十年间的事情,都觉得没甚要紧。
陆在望道:“我可以写封信,你带着去找我爹,他会让你跟着去军中,可他也是严明的人,你从军也只会是个最小最轻的兵,没人护着你。在战场上没命的几率有多大,你明白吗?”
江云声说道:“我明白。”他似乎是怕陆在望犹豫,又多说了几句,“我南下之后,就再没回过兖州郡。因为我不敢。那些人,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兖州的护城河都是红的,到处都是死人。我没本事,不能替他们报仇,我挺害怕的,害怕回去见到我爹娘的亡魂。”
他看着陆在望:“如果这回再害怕,这辈子,我就再也回不去兖州了。”
“知道了。”陆在望听完,再没多劝,只说:“等着。”
她回身进房,叫竹春取铺纸磨墨。
江云声就等在院子里,片刻后,陆在望出来,手里多了封信,和一个玉佩。“我爹出西城门,走的北上官道。但他走的急,我给你找匹快马,若中途还追不上,你便直接去燕州城。你带着信去,他知道你是谁。”
江云声接过信,没多说什么,就说了句谢谢。
陆在望拍拍他的肩膀:“别死了,我酒楼还缺掌柜呢啊。”
江云声挑眉笑笑,“行。”
他是准备即刻就走的,结果陆在望忽而又想起一事,硬是逼他多等几个时辰,派人去成王府,请人往庆徽公主宫中传信。
陆在望原以为公主会想亲自送江云声一程,可是她只回了信来。
做派和她哥哥如出一辙,简略极了。
只一句话:“战场凶险,务小心。若平安,记得往京中来信。”
陆在望递给江云声看了,他收了信,转头跨上备好的马。陆在望送他出了城,过护城桥停下,看着江云声无牵无挂的奔袭出城。
她牵着缰绳,独自在风中站了会,冻的浑身冰冷,才掉转马头准备回城。这一转身,却在城门上瞧见道熟悉的身影。
公主披着大氅,远远的,朝她弯了下眼睛。
等她行至城门下,公主也到了近前。
陆在望翻身下马,问道:“公主这……为何不直接来送?”
公主笑道:“每回我哥哥出征,他从不让我送,说是送来送去的牵绊太多,麻烦的很。”她顽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就想了这个主意。我送我的,他也不知道。”
陆在望轻笑了声,“也有道理。”
陆进明是夤夜出城,侍从背着简单的行囊,他打马出侯府长街,一次没回过头。
不叫人送,大概和赵珩一个意思。
城门上又飘起了细雪,稀稀拉拉的,像盐粒子。
“等开春,也都该回来了吧。”陆在望念叨着。
第73章
随着梁元相继犯境,战火重燃,晋都许多梁人元人仓皇出逃,可仍有许多常年在晋做生意的商人,拖家带口的扎了根,一时间出了好几起蓄意滋事的状况,京兆府接了报案去拿人,也是左右为难。
数十年间晋元梁往来商贸频繁,晋国繁华,政通人和,境内外族人数量远超其余两国,当时刚有人闹事时,酒楼茶坊还兴起议论,三国交战,是否该波及平常百姓。饱学之士有言,自然不该,朝廷开战与否,并非百姓能决定之事,京城中的元人梁人都是普通商贩,他们对天下大势的影响微乎其微。倘若外族在晋受辱,那么在别国的晋人,也必逃不过相同的遭遇。不如以仁相待,互相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