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在望诚心诚意的说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八皇子殿下不会,二位叔伯只看他那脑子缺根弦的模样,他能监视出咱们什么呢?”
周文睿和裴阳都沉默了。
“至于成王殿下……”陆在望沉吟片刻,“他也是多年征战,手握南军,也曾为先太子忌惮。我在京时和他也有来往,他倒不似陛下那般多疑。如今战事焦灼,他定不会无故生事。”
裴阳笑道:“你这样说,我们便也放心了。”
陆在望问:“可是二位叔伯这样问我,我却有些不明白,咱们军中难道有不能为朝廷知的事情吗?”
“倒也不是这意思。许多事要紧与否,无非是看京中那位如何想,故而今日有此一问。”
陆在望便道:“我知道了。”
周文睿长叹一声:“如今侯爷一直未醒,咱们三军无人统领,只盼着侯爷早日醒转,领着咱们捅了北梁蛮子的老窝。”
陆在望心里更是着急,她是日日在陆进明耳边啰嗦,扒着老爹耳朵往里灌废话,就想着早点把他吵醒,只是陆进明却始终没有动静,裴阳见她神色委顿,便出言安慰:“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侯爷吉人自有天相,既然能回来,那是有后福的。”
她点头道:“谢二位叔伯宽慰。”
裴阳临走时又问道:“八殿下……该如何安置?”
陆在望想想道:“军中兵马皆有定数,不可擅动。我从京中带来的一千人马,就给八殿下差遣。叔伯瞧着怎么编入军中就是。”
裴阳点点头,跟着周文睿一道出去。
他们走后,陆在望又蹲在陆进明身侧发起呆来,陆进明活蹦乱跳的时候她日常得离老爹五步远,才能保证不挨揍,如今老头不声不响的睡着,她又恨不能陆进明跳起来甩她几棍子。
“爹?”她揣着狗胆一下一下的揪陆进明的胡子,“你三闺女要嫁人了,你真不起来管管吗?她要嫁的可不是个好人啊,那厮一肚子坏水,专骗元嘉那样的傻姑娘。”
“还有我临走前把成王殿下得罪了,他给我下诏书,不许我回京了。他这不是欺负我,他分明是不把你当回事,你不得带着我杀回去评评理吗?”
陆在望独自说了半晌,帐中只剩叹息声,直到外面小将送来今日的汤药,她喂完陆进明,又让人先把江云声扶起来,准备喂药时,这厮居然直接睁开了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我自己来吧。”
陆在望的手僵在半空中,还以为自己晃了神。
江云声嘴唇苍白如纸,还是勉力冲她笑笑,“怎么,数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陆在望二话没说,捏着他下巴往里灌药,把江云声呛的不住咳嗽,她冷哼着一甩碗,“偷听本世子说话,你好大的胆子。”
又吩咐小将道:“去唤大夫来。”
江云声止住咳嗽,扭头对上陆进明一张老脸,僵着脸问:“我为什么会和侯爷待在一起?”
陆在望道:“军中艰苦,我爹都没说话,你哪来的讲究?没把你扔在冰天雪地里,已算很对得住你。”
他忍了半晌,才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在望便将她奉旨北上的事情说给他听,江云声听完倒是沉默,然后说道:“战场凶险,你一个姑娘家,来这受罪做什么?”
陆在望紧张的看了眼陆进明,小声斥道:“你少胡说八道,我爹听着呢。”
江云声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右手却始终使不上劲,不停的抖,他皱皱眉,陆在望便把他按回去:“伤没有好,你不要乱动。”
江云声盯着自己的右手,可最后也没多言,神色平静的道好。陆在望心里不是滋味,“你救了我爹,我又欠你一条命。”
江云声便道:“我是侯爷的亲卫,护主是我份内的事情。你怎又扯上欠不欠的话?”
陆在望自说自话起来:“从今日开始,我爹就是你爹,你改跟我姓陆,我做你大哥!你就是永宁侯府的五公子。”
“……我比你大。”
“可我是小侯爷。”陆在望理直气壮:“你须得听我的。”
江云声懒得搭理这认人当儿子的疯子,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陆在望见他好似又睡过去,便从袖口掏出一枚珠花来,搁在他枕边,才起身出帐。她走后,江云声又睁开眼,撑坐起来,看着珠花愣了会神。
秀气的女子发饰和粗糙冷硬的行军帐没有半分相配,正如京城盛世的烟火落不到苦寒肃杀的北境。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留着这珠花,只是那年灯会,公主站在满街花灯里,巧然一笑的模样,是他小半生所遇,为数不多的盛景。
就是记下了,也没有别的意思。
辽北城说大不大,却是天虞山下的重镇,梁军弃城而逃,周文睿领着中路军在此暂时休整,城中守备尽数换为晋军,陆在望进城时,满目皆是战火烧过的痕迹,街道铺子空无一人,屋舍紧闭。
门窗后面,偶尔会露出惶惶然的脸。
见到陆在望一行人,纷纷避如蛇蝎。
裴阳在旁道:“守军败退,郡守也跟着出逃,只剩一位小小主簿,率城而降。恳请我军勿伤百姓,还算有担当。”
他虽这样说,眼中仍有轻蔑之色,陆在望来得迟,破城之日是怎样情形已不得而知,只是看百姓们满面惊惧,想来晋军入城,也不是为了看看风景。
她尚未说话,跟随而来的守备便道:“世子要是喜欢,就让他们开门迎客便是。”恰好路旁有一酒楼,二楼窗户被人推开条缝,似是被外边吵嚷声惊扰,想偷偷看看。那守备二话不说,拉弓搭箭,一箭射出,铮然射穿半开的窗户,里面传来惊叫,惹得军中将士哄然大笑。
陆在望皱眉斥道:“谁许你无故伤人?”
守备瞧她一眼,满不在乎道:“残兵弃卒而已,留他们性命已是恩赐。”
陆在望便道:“百姓无辜。”
此时又有一位参将在旁讥讽:“世子良善,却不知当年梁军在兖州屠城,可曾想过大晋百姓无辜?”
他们显然不将陆在望放在眼里,她还是忍不住说:“梁军屠城,受尽天下骂名,你们难道也要同他们一样?”
参将笑道:“什么你们我们,世子难道不是和我等同出一军?这话见外。”
陆在望一时说错了话,裴阳在旁淡淡说道:“世子说话,你等听着便是,谁许你们顶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