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在后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对自家娘子说道:“到底是坊主夫人教出来的女孩,绣坊里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女,如今瞧着跟大家小姐似的。”
摊主娘子说道:“听说坊主夫人本就是世家出身的小姐,身子不好才到咱们镇上避世修养,否则夫人孤身在此,哪能撑起偌大一个绣坊……她教养出来的女孩,自然和咱们寻常家里不同,世家礼仪严苛,自然一言一行都得照规矩来!”
摊主笑道:“说的跟你见过似的。”
阿圆背着竹篓走出小巷,她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只顾低头走路,忽然一坨泥巴横空砸到她脚边,染脏了绣鞋和裙摆。
“没爹没娘的小哑巴,你怎么又来了?”
街角,一群年岁相仿的孩童指着她嘲笑,她却习以为常,没听见似的,抿着嘴继续低头走路,那帮孩子却不肯放过她,拦住她去路,“不会说话,连耳朵也聋?”
“我会说话。”她低声回了句,不想和他们纠缠,只想赶紧回绣坊。夫人最喜欢这家的糕点,回去晚云片糕该不好吃了。
便又有孩子问道:“我娘说你是娼妓生的,是不是真的?”
她涨红着脸,“我没有娘,是夫人把我捡回来的,不是……”那两个字她羞于启齿,这帮孩子见她羞恼着急的模样,反而哄笑起来,拦在前方始终不让她过去。
她正着急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瓮声瓮气的稚子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小孩回过头,只见后头巷道里,站着个粉雕玉琢,圆头圆脑的小娃娃,穿一身湛蓝锦衣,头上束着小小的金冠。矮墩墩的,却学大人板着脸,晃晃悠悠走近几步,看看阿圆,又看看其他孩子,“你们在欺负人吧?”
“你又是哪里来的?”这帮孩子都是梓阳镇的住户,日常穿的都是寻常棉布麻衣,灰扑扑的,见这小孩一身金光闪闪,难免觉得怪异,“花里胡哨,哪里来的怪胎,多管闲事!”
“放肆!”他闻言怒道:“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众孩童被他一声有板有眼的放肆给唬住,纷纷呆滞片刻,他见状心中得意,便将两手背过身后,昂首挺胸,冷傲的目光扫过人群,“好好听清楚,我是国朝的大皇子,我叫赵谨,我小字是……”
听完后半句,没等他说完表字孩子们便哄堂大笑,“他竟然说他是皇子!”
“咱们梓阳镇居然有皇子殿下!”
“那咱们是不是得给他跪下磕头啊?”
这嘲弄的笑声让他立时红了脸,手也不背着了,着急的往前走两步,恼羞成怒:“你们还敢笑我!”
众人大笑不止,他在这笑声里越来越挂不住,脸色涨红,阿圆见状便走过去,拉着他低声说道:“他们很坏的,我们快点走。”
“这就想走?咱们还没有见过皇子呢,得好好看看,认清楚。免得以后走在路上冲撞了皇子殿下。”说话间孩子们便围过来,一会戳他的脸,一会摸他的金冠,还有人扯着他的蓝袍子,赵谨不过五岁,拼命反抗,还是让人摸了好几下,阿圆着急的蹲下身卸下竹篓,冲过来挡在赵谨身前,“他这么小,你们不能欺负他!”
“娘!”身后的赵谨忽然叫了一声,推开众人,跑向巷口。阿圆抬头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男子服饰,可依旧能看出是女子,她有一幅极为精致的眉眼,单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比画上的还好看。
阿圆一时愣了愣,可又忽然觉得,这女子的样貌有些眼熟。
赵谨抱住陆在望的腿,昂起脸,气呼呼的说道:“娘!他们不相信我是皇子,他们还摸我!”
众孩童见他母亲来了,风仪气度又不似寻常人,面面相觑的都没敢再闹腾。谁知来人啧一声,摸摸那小孩的脑袋:“儿子,这话咱可不兴胡扯啊。”
又慢悠悠说道:“冒充皇子,这可是大罪,你爹知道准得揍你。”
孩子们一听,登时又大笑不止,赵谨没想到自己亲娘也跟着拆台,呆怔片刻,登时委屈的红了眼眶。
陆在望拉起赵谨,安抚似的拍拍他,转而对哄笑的孩子们说道:“你们当街欺负我儿子,还敢当着我的面笑啊?”
孩子们撇撇嘴,见她语带威胁,便一哄而散。
阿圆又背起地上的竹篓,认真的走到赵谨面前:“多谢你。”又对陆在望说道:“小公子是想帮我,才会说这话,夫人不要怪他。”
陆在望打量她片刻,“你知道永安绣坊怎么走吗?”
阿圆怔了怔,“您要去绣坊吗?”她这才惊觉眼前人的眉眼气度和夫人很有几分相似,刚想问,陆在望便笑道:“我去见我姐姐,听说她开了个绣坊,你能给我们带路吗?”
三人才走出小巷,赵谨便冲着街边叫道:“爹!”
阿圆循声看去,只见街边站着个身形高挺的男人,气度尊贵威严,深色衣袍更添威重,只是远远看着,阿圆就有些害怕他,赵谨却撒腿跑过去,瘪着嘴抱住他。
赵珩见他撅着嘴,便弯腰把他抱起来,又皱眉道:“男子不能随意掉眼泪,又忘记了?”
赵谨委屈道:“娘说我是冒充的皇子,别人都不信我,她也不帮我。”
陆在望抱着胳膊说道:“出宫前怎么告诉你的?不能告诉别人你的身份,你百般应承我才带你来的。你可倒好,刚到这就自报家门,怎么着,还想仗势欺人啊?”
“我没有。”赵谨举着拳头:“是他们先欺负人。”
“你想路见不平,帮阿圆姐姐解围,这是对的,你做得很好。可你年纪小,吵不过别人,可以找爹娘或者旁人帮忙,而不是用你的身份施压。这样即便别人一时对你低头,也不是心服口服……动辄出门就说自己是皇子殿下,是想落个轻狂跋扈的名声吗?”
赵谨被她训的不敢说话,趴在赵珩肩上气呼呼的扭过身去,赵珩对她挑眉道:“训起阿谨倒很像样,殊不知他这都是跟你学的,你也该自省一二。”
陆在望不满道:“我怎么啦?我什么时候仗势欺人过?”
赵谨倏的转过身,义正言辞的控诉道:“当然有!”
陆在望瞪他一眼,他仗着赵珩在,丝毫不惧亲娘威慑,一口气说完:“娘开酒楼开不过梁园,就让爹给酒楼题字,题天下第一楼!还是让礼部的老头亲自送去的!”
“这还不是仗势欺人!”
陆在望怒道:“那分明是梁园的人先砸了我的观云楼!是他们先嫉妒我的生意好!”
“娘就说有没有逼着爹题字吧!”
“那是他自己要题的!”
“明明是爹不答应,娘就不回昭……”
他捂住赵谨的嘴,对着陆在望,一言难尽道:“你跟自己儿子也能吵起来?”
陆在望对他说道:“都是你教的。”她转身拉起看呆住的阿圆,“咱们走。”
赵珩拉着赵谨跟在她们身后,往永安绣坊的方向去,没走两步赵谨就拉着他,屁颠的跑到陆在望身边,另一只手拉起她,腆着脸亲热道:“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