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笃定地告诉他,萧廷深不会同意太后的指婚,就算是同意了也只是缓兵之计;然而另一半却咆哮着反问,你怎么就能肯定他是这样想的?万一他认为这是必要的,万一他承诺会善待你的妹妹……?
他毕竟是皇帝,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以利益为先、以帝位为先的?
这两种声音在顾忱脑海中来回拉扯,让他原本就有点疼的脑袋更疼了。他叹了口气,沿着主街慢慢朝顾府的方向走去。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府了,母亲和妹妹离开去宁城的时候也已经带走了府里的下人,不能跟着走的也全部遣了,如今就算是他回府,也只有他一个人。
孤零零的……远远没有甘泉宫里热闹。虽说顾忱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萧廷深的书房里看书,两人之间也少有交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那个地方要比现在空无一人的顾府有人气得多。
他推开了顾府大门,站在了自家院子里。
多想无益。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写好信,寄给尚且不知情的母亲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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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顾府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了。两扇沉重的门咣当一声砸在墙上,可见来者的力道到底有多大。在院子里吃着一碗面的顾忱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萧廷深面色阴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这位陛下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但额前却散落了几缕长发,应该是他一路疾奔导致的。他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在葡萄架下吃着面条的顾忱,整个人都明显地放松了下来,但随即绷紧了脸,大步流星向他走来。
顾忱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萧廷深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安然无恙,萧廷深忍不住猛地拔高了音调:“你为什么回府不和朕说一声?朕还以为你……!”
吼完他就后悔了:这是顾府,本来就是顾忱住的地方,他就算回来了也无可厚非。然而萧廷深却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一瞬间的情绪——他结束了和工部尚书的谈话后才知道顾忱从寿康宫出来后回了府,并且眼看天都要黑了他也没有回甘泉宫的意思,萧廷深瞬间就急了。
他以为是皇太后和顾忱说了什么,导致顾忱心灰意冷,或者是决意要离去,当即风风火火冲来了顾府,生怕顾忱真的不辞而别,一走了之。
幸好他没走,还好端端坐在这儿。
萧廷深的火气瞬间就泄了,他颇为沮丧地长出了口气,在顾忱对面坐下,一只手扶住额头:“对不起,是朕心急了。朕以为你……”
“以为我……?”
“朕以为你要离开朕。”萧廷深低声说,“朕……朕吓坏了。”
——他坐下时脸还是白的。
顾忱一言不发地放下手里的空碗,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愧疚、窃喜、忐忑和担忧都混在了一起,让他脸上的表情也格外复杂。他回府后给母亲和妹妹写了信寄了出去,确实是应该返回甘泉宫,但不知怎么,他总有种近乡情怯的微妙感。
他从心底害怕萧廷深会选择抛弃他。
如果这是前世,他和萧廷深只是曾经的同窗而已,情分不深,萧廷深一杯鸩酒把他赐死,他也只是震惊、愤怒和委屈。但如果是现在,不需要鸩酒,哪怕萧廷深只流露出一丝舍弃他的意思,都不啻于是一把剜在心口的尖刀。
他不敢去想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到底怎么了?”萧廷深注意到他神情不对,追问他,“是不是太后说了什么?还是她对你做了什么?云停,你告诉朕。”
顾忱脸色复杂地抬起头,勾了勾唇,露出一丝苦笑。
“她没做什么。”他说。
“那你究竟是……?”
“她说要给我的妹妹指婚。”
“指给谁?”
“……给你。”顾忱说,“指给你,陛下。”
第五十三章
萧廷深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什么!?她怎么敢——!?”
他脸色铁青,额前青筋根根暴起,模样着实骇人。过了一会儿,他猛地一脚踹翻了一旁的一把椅子,随后整个人暴跳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朕要去掀了寿康宫,直接砍了她,什么嫡母不嫡母的,什么孝道不孝道的,朕的名声本就不怎么样,朕不在乎。
但随即他看到了安静坐着的顾忱,对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眉宇间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态,显然这件事也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萧廷深倏然就冷静下来,燃烧的怒火顷刻间在胸腔内冻结成冰,沉沉坠进了胃里。
他想,自己不能这么冲动。顾忱先前为了挽回他的名声多方奔走,好话说尽,内廷卫密报上的一行行小字还历历在目,他不能就这么轻易毁了顾忱的所有努力。
而且很明显,顾忱的情绪不对劲。
依照他对顾忱的了解,顾忱本该在知道消息后就立刻回甘泉宫,和他一起商议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可看看顾忱之后的反应——他离开寿康宫后回了顾府,在顾府整整呆了一个下午,如果不是萧廷深来寻他,他甚至都没有回甘泉宫的意思。
……为什么?
萧廷深凝视顾忱,心想,为什么顾忱不回甘泉宫?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就像在躲他一样。
顾忱是不想看到他,还是……害怕看到他?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在害怕什么?
萧廷深扶起那把椅子,在顾忱身边坐了下来。顾忱似乎有些诧异,偏头瞥了他一眼。萧廷深想了想,开口是一句陈述性的语句。 笔趣阁网址m.biqiudu。com
“云停,你在害怕。”
顾忱几乎是霎时间抬眼,惊鸿一瞥之后又迅速挪开了目光。他微微蹙了蹙眉,眸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没有。”
萧廷深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越是逼他,他越把事情闷在心里,当即放软了态度,低声说道:“云停,朕在做噩梦这段时日里,把朕心里想过的都说给你听了。”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朕想好了,朕有什么事,不会再瞒着你。”
“……哪怕你笑话朕,会觉得朕软弱,朕也绝不瞒你。”
所以你有话,也讲给朕听,不好吗?
许是因为听出了萧廷深的弦外之音,顾忱微微低下头,半晌之后轻声发问:“陛下会同意太后娘娘的指婚吗?”
这个问题萧廷深想都没想,干脆利落地回道:“不会。”
“为什么?”顾忱认真看着他,“陛下如今虽然在着手处理王党势力,但表面上和娘娘终归还是母子,还没有到最后反目成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