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就是看到他的脸才断定他的身份,世间美貌男子虽多,美到令人惊心动魄的却罕见,还有他那种目空一切的高傲气派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二者合一,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柳竹秋回忆那张目若点漆,肤若凝脂,仙气飘飘的俊脸,像满载而归的寻宝人面露得色。
春梨忍不住打趣:“小姐昨儿还担心太子不似传说中美貌,看了会失望,眼下这般高兴,看来殿下比传说中还好看,才令小姐喜出望外。”
柳竹秋笑着拧她的嘴,却又毫不忌讳地表达感受。
“他那种好看不是言语能形容的,叫人见了就挪不开眼睛。我以前还奇怪,老爷和哥哥们还有外面那些臣僚都提到过太子的顽劣事迹,可从没听谁为此抱怨,说他不配做储君。如今可算明白了,他生成那幅模样,我若是他的臣子,单冲那张脸就愿意为他卖命。只要君王肯纳谏,即使蠢得像头猪也能坐稳皇位,把江山交给能臣贤官打理便是。”
“哈哈,三爷说得没错,小姐私底下口气太吓人,句句都是杀头的话。”
“我这些想法人人都有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主子夷然自若,春梨便不害怕了,道出残留的担忧,不懂太子为何要来寻柳竹秋晦气,又将如何要挟她。
柳竹秋分析:“我猜他想让我帮他做事,不然干嘛亲自来找我?你家小姐在外是人人称道的才子,很多达官显贵想聘我做幕宾。太子已成年,正需要网络羽翼,储备人才。昨晚我在东华门拦驾,想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事后他派人跟去灵境胡同调查我。那侍卫夜入温霄寒的租房没发现我的人踪。太子得知消息肯定更疑心了,于是今日鱼服前往锦云楼,想从妙仙姐姐处探听我的底细,后面的事情之前都跟你说过了。他知道我是女子,心态可能会有不同,但初衷应该没变,我们五日后还会见面,到时我再找机会探他口风。”
主仆俩聊完就到了晚饭时间,柳竹秋去范慧娘屋里陪她吃饭。饭菜均已上桌,范慧娘还没来,下人说:“太太去前厅看老爷和客人们吃饭,让大小姐来了先坐。”
柳竹秋问都来了哪些客人,下人回说:“只有鸿胪寺卿乔大人,刑部右侍郎梁大人,来贺老爷入教春坊2的。”
柳邦彦年轻时就以学识渊博享誉文坛,近年来官场失意,把更多精力放在治学上,写成了一部《论语新裁》,刊刻出版后反响颇佳。前阵子庆德帝也读到这本书,夸他对《论语》解析透彻,传旨任命他为东宫讲学官,专为太子讲解《论语》。
教学东宫是项殊荣,同僚们先时已来柳家庆贺过,乔启光和梁怀梦与柳邦彦交道深,今天又特意安排小聚一次。
这两位是家中常客,聊天话题统共那几样,柳竹秋没兴趣过问,坐下等继母来开饭。
直等到饭菜热气消退,范慧娘才顶着一脸黑雾回来,满口怒哼哼嘀咕:“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梁怀梦这头老狗真缺了大德了!”
柳竹秋知道她天真直白,喜怒总形于色,定是在前厅遭遇了恼人事,忙扶她落座,抚着背关问。
范慧娘心里藏不住事,何况此事还关系柳竹秋的终身,便急着向她预警。
“我刚才命下人伺候老爷他们用饭,躲在屏风后想听他们对酒菜满不满意,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好立刻让人添补。谁知梁怀梦那老狗张嘴就喷粪,竟然帮乔启光当马泊六3,想撺掇老爷把你嫁给那乔老头做填房。”
作者有话说:
1年兄:古代科举考试制度中同榜登科者相互的尊称。
2魏·晋以来称太子宫为春坊。又称春宫。太子宫所属官署名。
3马泊六:男女关系的牵线人,贬义。
第十二章
方才柳邦彦请客人入席,梁怀梦不等举箸便问他柳竹秋的婚事是否已有着落。
柳邦彦以为他要给女儿说婆家,老实答没有。
梁怀梦马上煞有介事说现如今有户好人家,男方在京里做官,品阶高、学问深、名气大,门庭富贵,受万人敬仰,而且颇为欣赏柳竹秋的才学,若能结为连理,定会对她宠爱备至。
柳邦彦听说有此等好事,惊喜交集,忙问对方是谁。
梁怀梦指着坐上席的乔启光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邦彦寻思座师没有当官的子侄,再料不到梁怀梦说的就是他本人,一经点明,面皮都绷紧了。
那乔启光还大言不惭承认:“当下的年轻一辈庸俗识浅,不知古今的旷世奇才都是佻达落拓,放诞不羁的。老夫品鉴过无数女子,没一个似令爱这般锦心绣肠,若因世人一点迂陋偏见,致使珠沉璧碎,岂不辜负了上天造物的巧思?须得有个眼光见识都精微独到的人去发掘她,长期精心呵护,善加雕琢,假以时日定能令她光彩焕然,成为蔡文姬、李易安那样青史留名的女大家。”
他避重就轻不提自己年近古稀,比柳邦彦还大十岁,上一任老婆才死了两个月不到,把一段恶毒妄念美化得冠冕堂皇,其无德无耻令柳邦彦震愕难言。
梁怀梦积极帮腔:“女大不中留,令爱年岁已长,再不寻个归宿,于己于家都不利。我们都知道去非1兄爱女如命,送她远嫁或是嫁给不相识的人,你必不放心。但以老师的胸襟气度,地位学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柳邦彦不能伤他们的颜面,只好拿自己是乔启光的门生,做翁婿恐尊卑颠倒来婉辞。
乔启光竟不知耻地开导:“去非,你我都是读书人,当知礼有大小之分。日后你真心敬我,把我当老师而非女婿,我也真心敬你,把你当丈人而非学生,那双方都算全了礼数,又何必拘泥于称谓呢?”
梁怀梦吃准柳邦彦脾气葸懦,进一步挑明:“你莫要嫌子牙2老,依我看老师身体健朗,活到百岁不成问题。而且年纪大的男人更知冷知热,温存体贴,你就是找个潘安宋玉一样的年轻后生,也只是中看不中用,断不会把令爱当成女儿来疼爱。”
柳邦彦左支右绌,推说:“容我与拙荆商议再做答复。”
梁怀梦嗔怪:“尊阃3又不是令爱的生母,你做父亲的拿主意便是,何须问人?”
柳邦彦冒汗赔笑:“小女虽非拙荆所出,但拙荆多年来为她付出的心血不可谓不深,婚事上若不征询她的意见,恐令其寒心。”
范慧娘听到这里再站不住了,暗骂乔启光狼心狗行,黄土埋半截了还想祸害年轻姑娘。更恨梁怀梦丧心病狂,前日硬送柳邦彦婢女,致使祸水东引,今日又变本加厉为老匹夫做媒,逼讨自家的宝贝闺女,真不知世间还有无耻事。只盼天上滚下个炸雷,轰死这对狗东西。
柳竹秋城府深,闻讯后比继母火大一万倍,却仍淡然劝慰:“两位大人糊涂,但我想老爷还不至于陪他们糊涂,他既说要与太太商量,想来也不愿意,回头拟个说辞拒绝便是。”
范慧娘忧恼:“老爷耳根软,又好面子,我怕他真被人拿捏住。阿秋,这事你得早做提防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也不急在这一时。”
柳竹秋冷静得像是局外人,借口小解,领春梨回到闺房,以温霄寒的名义写了封短信,封缄好交给她。
“你就说替我取东西,马上坐车去灵境胡同,到了那儿把这封信交给瑞福,让他快马送去给锦衣卫北镇抚使张鲁生。”
她的隐忍因时而定,有机会报复断不会往自个儿心坎上插刀,这便要叫前厅那两条老狗尝尝硬骨头的滋味。
范慧娘听说春梨去柳尧章家取柳竹秋没看完的书,做梦都想不到是去替她调兵遣将的。母女俩吃完饭,用过茶点,一起去后花园散步时春梨回来了。
柳竹秋知事情办妥了,对范慧娘说:“三嫂送了我两块衣料,我想做两条裙子,太太若有空请帮我看看该裁什么样式好。”
范慧娘欣然同意,一起到她房里对着衣料比划参详,说到高兴时叫人从自己屋里取来一匹锦缎,打算给她裁件比甲,好凑成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