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听到早晨要起早去请安的时候心已经冰冷的坚硬如铁了,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完全没能伤害到她。
老皇帝敲打完,也给了个甜枣:“既然你和朕都清楚你在此处的作用,朕不会阻碍你和母家的联系。”
一个明明不到双十年华的美人却把命拴在了一个七旬老人的身上,何苦阻拦这个将死之人和亲人之间最后的书信往来呢?——老皇帝心中默默地想着,感慨了一下自己果然是上了年纪,竟然如此仁善。
殊不知不久的将来,他会对今天这个他自认小恩小惠的奖励无比后悔。
“诶,你们不觉得皇后娘娘最近心情不佳……”
“是啊,上次兰贵人捧着在小厨房亲自做的酒酿圆子,被娘娘一巴掌挥到了地上。”
“啊?”
御花园的洒扫宫女一向是最为抢手的差事,这里的活又少又轻松,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好运气遇见贵人。一不小心得了谁的青眼,调到各宫做差事甚至飞上枝头当娘娘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清闲,宫女们的心思就格外活络一些,整日中交流的都是哪位主子生了气,哪位主子失了宠。
“皇后娘娘一向最是端庄稳重,怎么可能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她们见四下没人,悄悄聚在一起,“是不是因为秋贵妃的事啊……”有个宫女不安地说,她知道这位贵妃是什么样的来头,感觉说出她的名字都会被晦气沾染。
“那个小贵妃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皇后娘娘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做她的……”替死鬼。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一个阴郁的身影从旁边飘过,她吓了一跳险些惊声尖叫出来。幸好同伴拉了她一把,她才立刻收声跪了下来。
这个步子声音轻到为不可稳的身影就是宫女们觉得晦气需要闭口不谈的贵妃秋仪,她穿着素白色的裙装,显得整个人虽然清丽脱俗但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怖。
“奴才背后生事,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孙嬷嬷,婢子错了,婢子自己掌嘴。”宫女们吓得都要哭出来了,话是是对孙嬷嬷说的,但目光却一直放在秋仪身上,如果贵妃不原谅的话,背后议论主子是可以杀头的死罪。
“嗯?”秋仪仿佛才回过神,“皇后娘娘为什么砸了兰贵人的酒酿圆子?”
进宫到现在,她已经十天没有和活人说话了,这让一向以拌嘴噎死人为乐的秋仪少了生活中的方向。如今终于有一个听故事的机会,她也不在乎被这些拜高踩低的宫婢看清。
宫女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既跟不上这位娘娘跳脱的思路,又震惊于她从那么早就已经开始听到这段谈话。
小宫女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孙嬷嬷,她是御前的人,是皇上派来跟在这位主子身边的,她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孙嬷嬷阴着脸,却并没有阻止,于是她一五一十地说道:“兰贵人去看了十九殿下,皇后娘娘嫌她不安分,于是动了怒……”
“嗯嗯,然后呢?”秋仪给出一个鼓励的眼神,兴致勃勃地听着,那模样让宫女鬼使神差地想到这位贵妃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掏出一把瓜子。
“十九殿下的身份一向是……”
孙嬷嬷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宫女说的话,强硬地上前一步:“娘娘,时候不早了,不要错过您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秋仪在过去十日的相处中已经意识到这位嬷嬷的坚决意志,跟她说话就是无用功,于是只能遗憾地耸了下肩,留下原地庆幸逃过一劫的宫女们。
“孙嬷嬷,十九殿下是谁?”
“娘娘不用管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娘娘活着的日子里,多半不会和他相见。”
“孙嬷嬷,我一直以为我说话已经够难听的了,直到我遇到了你。”
“娘娘,您跟奴婢说话时要自称本宫。”
……
“妹妹来啦。”皇后娘娘见到秋仪进入殿内,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亲热地招呼了一声。她的热情抚平了秋仪早起的痛苦,有模有样地行了参拜大礼。
若要说宫中谁对秋仪最好、最不避讳,那一定就是面前年逾四十的中宫皇后。她是皇帝的第二任妻子,已经陪着这位帝王走过了二十载。
只是她对秋仪热络的原因人尽皆知,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会对自己选的替死鬼不好呢?
“妹妹,你还吃的习惯吗?”
“妹妹,永宁宫的床榻还舒适吗?”
皇后娘娘穿着那身厚重的宫装,将一朵花旁逸斜出的所有枝桠耐心剪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出一个个关心的话。
她可能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些问题在两天之前、五天之前的早晨,她都原封不动地问过。
她或许可能知道,但是她不在意,谁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内心的感受呢?
可秋仪比她还敷衍——
“好的娘娘。”“谢谢娘娘。”“多谢娘娘。”
她静静地坐在阴影中的座位上,看着风韵犹存的皇后娘娘修剪着那朵花。她似乎对自己危险又绝望的处境一无所知,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胸无城府又不懂规矩的美丽花瓶。
皇后娘娘终于剪完了那朵漂亮的花,但此刻上面的枝、刺、叶都已经被悉数摘下。她左看右看,好像还是不满意。她突然把花整个剪了下来,然后对着秋仪柔柔一笑:“花还是开的那瞬间最美,然后就是这样转瞬即逝的美。”
贵妃也柔柔地笑了回去:“是啊,皇后娘娘说的都对。”
结束了没有意义但是很重要的社交活动,秋仪提着裙子走在御花园里。
她站在一颗开满巨大花苞的少见品种的梨花树下问孙嬷嬷:“嬷嬷,花是转瞬即逝好看吗?那不就剩下光秃秃的树了?”
孙嬷嬷面无表情地回复到:“娘娘还是不要有这些徒劳无用的想法了。就像花或许自然凋谢,或许被爱花之人采撷,但最后结局都是剩下一棵您口中的光溜溜的树。这就是花的命。”
她很少一口气说这么一长串的话,似乎是真的想劝秋仪想开点。
但是貌美蠢笨又毒舌的小美人没有承她这个情,转过身微微一笑:“原来当花这么惨,那我做树好了,熬死一代又一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