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念到若是她们二人再不出面,诺大的后宫倒都像是死了一番。
皇帝夺权之路本就坎坷,若是她们再不帮着热络一下,他日史书工笔恐怕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当今圣上残暴不仁——以致众叛亲离。
兰太妃斜斜靠在自己的座位上,她穿着厚重沉闷的深紫色宫装,旁边的丁太妃也是一袭墨色服秩。她们也跟着张罗了一天,落座之后就自顾自地对饮起来。
“姐姐,你说今日我们能看见圣上把人带过来吗?”
高位娘娘们的对话总是格外小心,只言片语间不会让人抓住丝毫把柄。
丁太妃说的含糊,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彼此口中的“那人”是谁。
兰太妃抬手,她深色袖口绣了大团的杏花碎影,轻轻挡在面前饮下那杯酒,她故作轻松地笑笑:“那也得看皇帝是否舍得让我们得见。”
这话说的婉转巧妙。
永宁殿的宫墙密不透风,他好不容易才将那人攥在手里,怎么可能轻易还她一个自由之身?
舍得。
舍得。
这个词用的何其精准,帝王心意千回百转。说爱也罢说恨也罢,到最后就像是初尝滋味的孩子,不舍得将新奇的玩意儿示于人前。
丁贵妃的神色郁郁,她何尝不知道那人的处境,她承了昔年秋贵妃不少的恩情,如今却要亲眼看着她受苦。
如此,这划过喉咙的烈酒更为灼热了几分。
皇室宗亲们虽然对这两位太妃并不熟悉,但瞧着她们并不热切的神色,也渐渐意识到今日宫宴绝非表面这般风平浪静。
王月琴坐在下方,身边的夫婿同其他人谈笑风生,她独自望着远处的水面不作声。
她想起两年前在仆地的那一日。
昏暗的室内,熠熠生辉的珍宝,和永远不会露出笑容的绝美画中人。
她叹了口气,想劝夫君浅尝辄止,不要在陛下和贵客到来前就失了规矩。却只听得殿外徐启夏吊着嗓子一声传唱:“陛下到——”
“蛮族昆吉到——”
方才饮酒的、聊天的、看曲的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起身离座跪拜,高呼万岁。
帝王身侧只跟了徐启夏和御前的行官,身披墨色狐裘于王位就坐。
待昆吉坐好,齐坞生温和笑笑:“今日贵客前来,这家宴更是亲上加亲。不仅是庆大齐国泰民安,更是贺从此同蛮族化干戈为玉帛。”
他举杯:“朕,视天下百姓为亲子。必将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
他这话,是说给昆吉听,亦是说给宫妃和皇亲国戚们听。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之人再次离座举杯:“吾皇万岁。”
圣上说完新春祝词,场面便轻松了不少。刚刚停止的丝竹重新响起,舞姬们杨柳般柔弱无骨的身子在殿中翩翩起舞,倒是格外赏心悦目。
见场面还算宾主尽欢,兰太妃一直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去。
“大齐皇帝!”昆吉喝了点酒,被侍从扶着站了起来。
“早就听说齐国女人擅歌舞,如今一看果然名副其实!”他说着说着把自己逗笑了,“陛下洪福齐天啊!”
齐坞生坐在高处,面对这番奉承也只是轻笑着举杯,没有多说什么。
谁知宗亲里有年龄长的,见到昆吉如此直率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算什么呀,五年前中秋家宴九位贵女轮番献艺,那才让人知道什么叫瑶池美景、仙女下凡。”
她这么随口一说,自然有人想了起来当时的盛况。
“咦,这么说来我们当中还有一位是那九位贵女中的一个呢……”另一位诰命夫人捂着嘴笑起来,看着王月琴羞红了脸,直往丈夫的身旁靠。
兰太妃轻轻咽下一口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圣上的表情。
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她这才心中暗暗嘲笑自己杯弓蛇影——那时候的圣上不过是最不得宠的皇子,这样的合宫家宴向来是没有他能来的份。
因此也不会得知,纵使那九位贵女使出浑身解数,那人参宴的所有人还是无法忘记那珠玉在前的秋贵妃。她蒙眼做水袖舞,用流动的衣袖击响厚重的巨鼓,风姿卓越让人难以忘怀。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那命妇多喝了几杯,面上染着薄红,发出轻声感慨:“说起五年前的中秋家宴,就想起前朝秋贵妃一舞——名动京城啊。”
王月琴神色发白,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环顾四周,正好对上了帝王探究好奇的神色,她知道圣上分明已经听见了。
在场的人大多不知道内情,只知道本朝认为秋贵妃是霍乱朝政的妖妃,轻易不会提起这位早已殒命的绝代佳人。
也许是今日除夕家宴圣上也放松些,见齐坞生没有生气,反而似乎被吊起了兴趣。
那命妇也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后来啊,却再没有幸得见秋贵妃一舞。”
帝王饮下烈酒,模棱两可地说:“可惜。”
“是可惜!”
“永叙五十五年的晚春宴上,连先帝也说可惜。”
命妇的话题引起了圣上的兴趣,她自己也高兴,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先帝说啊,贵妃小气。竟然再没给我们这些俗世中人跳过舞。哈哈哈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