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和中学时,乐有薇交过好几个朋友。但那时大家年纪小,都不成熟,每个女生都要求是乐有薇最好的朋友,不喜欢她和郑好走得近,乐有薇做不到。她承蒙郑家恩泽多年,无法疏远郑好。
少女友情经常是有排他性的,很爱吃醋,乐有薇谈得来的男生都给她写过情书,那些年,她没能交到知交好友。
大学时,乐有薇结交到两个很谈得来的朋友。其中一人大学毕业后出国工作,乐有薇和她至今有联系,但相隔万里,圈子不同了,关系渐渐淡了许多。
另一人毕业就结婚生子,当了全职太太,生活重心是家庭,乐有薇和她的日常状态大不同,共同话题少了,也淡下来了。
只有郑好一直在乐有薇身边。不少熟人都说羡慕两人从幼儿园走到现在的感情,但乐有薇心里明白,自己喜欢的是郑家父母。她承认郑好对她好,于是一直回报这份好,可是很多话都不想跟郑好说,有没有叶之南这个因素都一样。
郑好只喜欢待在让她感觉舒适的世界里,对世界之外的人和事都没兴趣,完全没想过规划未来。在叶之南出现之前,乐有薇就经常被她弄得很烦躁,但郑好受委屈时,她又看不过眼。
有时乐有薇会反省,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自己对她的感情出于我“应该”喜欢她,但不是油然生出的本能,似乎太残忍了。这几乎是她的内心隐秘,她不大能面对这一点。
杨诚听得很难过,乐有薇父母去世得早,亲戚待她很疏离,她只有郑家,所以她竟不明白,哪怕是相处得很亲厚的亲人,彼此之间这样也不足为奇。她拿自家表妹举例,只因丈夫说我养你,表妹就当家庭主妇了,浑不顾丈夫只是工薪阶层。丈夫也浑不顾妻子在家带孩子看顾老人付出的劳动,动辄辱骂被他养着,她还不知足。
刚开始,杨诚劝过表妹出来工作,但表妹永远有一万个借口。于是杨诚看明白了,是表妹自己不愿到社会上参与竞争,且把男人看得比自己高一等,很认同他的观点,不认为家务活同样是为家庭做出贡献,整日气短心虚。
每次见面,表妹都怨言不断,但帮着骂上两句,她又会为丈夫开脱,认为他养家辛苦。杨诚很讨厌表妹夫,对表妹也心生鄙夷,很难喜欢她,但还是希望这个糊涂人能过得好,所以乐有薇对亲人郑好的心态是人之常情。
乐有薇说:“可是郑好对我有大恩。”
杨诚笑道:“那就回报恩情,不用加上喜爱之情。”
都说喜欢一个人往往是无缘无故的,但细究起来,并非如此。对方身上一定有着吸引你的点。郑好的点是对乐有薇好,然而交朋结友,你更看重的往往是相处合拍,或者志趣相投。
乐有薇的好友都是她欣赏之人,郑好欠缺这种闪光点,连玩都跟乐有薇玩不到一起。杨诚说:“亲情和友情不是一回事。亲人只是亲人,你对她有责任感,但很难把她当成朋友,就跟我爸妈一样。我们都想对对方好,但他们太顽固,拒绝改变,总让我感觉‘还说什么呢,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说了’,跟朋友待在一起舒服得多。”
乐有薇醍醐灌顶:“明白了。亲人就是亲人,我尽心尽责就好。”
秦杉握住乐有薇的手,他一向认为,乐有薇把郑好对家庭的责任统统扛在肩上,既因为报恩,也因为指望不上郑好,原来还掺杂了复杂因素,乐有薇一直在强迫自己要去喜欢郑好。
乐有薇在江爷爷家曾经扇过方瑶巴掌,只为给郑好出气,有天她见到方瑶,私下对秦杉说,方瑶害得《南枝春早图》流拍,该打,但她和郑好是口角之争,其实不必那么狠。
当时秦杉听了还有点疑惑,如今才明白,多年来,乐有薇一直不自觉地刻意对郑好好,过于用力了。
今日这番交谈,乐有薇必能放下自我束缚,不再被良心禁锢,不用活得那么累了。秦杉衷心说:“杨姐,晚上一起喝酒吧。”
乐有薇和杨诚一齐比个ok的手势,秦杉看着杨诚笑了。乐有薇有次跟他说过,做慈善晚会带给她个人两大收获,一是跟齐染走近了,从画廊打工时期,齐染就是她喜欢的艺术家,二是结识杨诚,的确是肺腑之言。
因为杨诚,乐有薇和她男朋友罗向晖也成了朋友,每次他来云州和杨诚小聚,杨诚都会喊上乐有薇一起吃饭。罗向晖目前在北京工作,计划调来云州和杨诚团聚,云州几家三甲医院都在邀请他。
第124章
玉器杂项拍卖会准点举行,乐有薇把杂念都甩开,手持叶之南赠送的小木槌登台。台下,她的亲朋好友们都没坐员工席,纷纷拿着号牌,助她驱散心魔。
除了黎翘楚的烛台,业务部的同事征集到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紫檀惊堂木、白玉雕福寿葫芦形笔洗、玻璃种翡翠雕“一路连科”扁瓶等等,都是预展上就广受注目的拍品。此外还有一件清中期的宫制冬吉服冠,掀起全场第一个高潮。
皇帝吉服主要用于重大吉庆节日,以及仪式典礼。乐有薇向众人展示这件冬吉服冠,它以石青色素缎为面,冠顶镶金錾花点翠金座,并嵌蓝、红宝石,上衔大珍珠颗粒圆整,光泽透明,有宝光,为百里挑一之佳品。
秦望到场时,乐有薇正在介绍:“此件吉服冠为皇帝御用,且熏貂皮檐,应为立冬后,十一月初一日前和下年元月十五日上元节以后的冬天所用。”
上次高铁冠名权拍卖会,秦望抽不开身,让特助老高去看秦杉,老高报告了场内的异动。秦望找人要到全场视频,看完找吴晓芸:“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下次和以后,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件。”
吴晓芸说:“汪震华藏品那次,外界给有薇施了压,她压力太大了,有点怯场,竞买人难免对她有意见。”
秦望盯着吴晓芸,吴晓芸回避他的眼神:“有薇在年轻一辈里能力还行,但心理素质不过关,抗压能力不行。”
秦望冷淡道:“我倒觉得,她压住场子了。”
吴晓芸自顾自吃花胶,隔了片刻,她说:“儿子想要一款限量鞋。”
秦望看她一眼,那意思是“你自己不能买吗”,吴晓芸看着他:“爸爸买的,小峥会很高兴。”
秦望不理睬,上楼了。秦峥上高中之前挺正常,这两年进入青春叛逆期,就没个笑模样,看他跟看仇人一样。秦杉也不理父亲,但秦杉眼里透亮,没有恨意。
吴晓芸怨毒地盯住秦望背影,语气却很淡漠:“两个儿子都不认你,可能这就是你的命吧。”
不等秦望反应,吴晓芸走进书房。秦峥戴着耳机玩电脑游戏,零食胡乱堆在桌上。
电竞如今是一项赛事,秦峥若以此为业,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双眼空洞,机械地玩,多跟他说句话,他就暴躁地踢墙砸电脑。吴晓芸悄悄请来心理医生观察他,医生们都建议尽快就医。
秦峥百般抗拒,吴晓芸思虑几天,放弃押他去看医生。儿子一旦被确诊,秦望就更不看重他了。
秦峥从小到大,秦望从未配合吴晓芸参加亲子活动,每年秦峥生日和过年时,他都打一笔为数可观的钱给吴晓芸,让她准备礼物,自己半分不操心。
毫无疑问,秦望只把秦峥当成他的污点证人。吴晓芸怀疑他和外面的女人已有孩子,他俩来往有两年多了,别的女人没跟他这么久过。但她找人查过,没抓到任何把柄。
医生为秦峥开了抗躁郁的药,吴晓芸把药片碾碎,加进汤食里,但秦峥没有好转。他一日日坐在电脑前,像一座峻黑的山,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如山崩地裂,大小石块砰砰掉。
吴晓芸呆坐在沙发上,儿子这种状态已有两年,老师说他在学校也是神游万里,一点就着,可自己对乐有薇的打压,没能动摇秦望对她的判断。
秦望势必会倚重秦杉和准儿媳了,吴晓芸看着眼前的儿子,心灰意冷。唐烨辰联系她,她没好气:“二审之前,不能消停一下吗?老秦狠起来六亲不认。”
竞买人对冬吉服冠展开围剿,最终被云州市博物馆得手。常伟亮兑现了承诺,把黎翘楚的16件烛台悉数收入囊中,还趁机宣传了他担任美术指导的宋代历史剧,笑呵呵对在座的人说:“真东西往那儿一摆就不一样,一看就不一样。”
拍卖会接近尾声,吴晓芸来了,郑好立刻发觉了。整场她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上一场集体退场的情形再重演,但迄今为止没有异动,她以为是吴晓芸的功劳,叶之南亲自去找吴晓芸,吴晓芸使出浑身解数做好安防。
吴晓芸生得妩媚,发型和穿衣风格一贯很女性化,但她生意做得好,十几二十年下来,身上添了上位者的倨傲劲,看着像一把带着脂粉香气的刀。但秦望对乐有薇爱屋及乌,一目了然。郑好暗暗想,只要秦望喜欢乐有薇,吴晓芸就奈何不了她。不过看秦杉的意思,他好像不想回到秦家。
郑家父母都觉得秦杉不回秦家更好,商界看着风光,但伴随巨大风险,而建筑师越老越吃香,靠秦杉和乐有薇的收入,过上好日子不难。日子太太平平地过,比什么都强。
散场后,常伟亮等客户围住乐有薇,乐有薇含笑聊着,秦杉拿着润喉糖走过去,被秦望堵住了。
郑好走开几步,不去听父子间的谈话。她暗自打量秦望,一双朗目,长身阔步,是个很有气势的大男人,再看吴晓芸,叶之南正在和她说话,是在道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