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外间吧。”陆承骁点了点头,边往外间走,边透过窗户瞧了眼外边天色,见阳光明丽,问八宝:“现在什么时辰了?”
八宝一边把托盘里的东西往桌上摆,一边道:“辰末了吧,太太让您用过早饭就去正院一趟。”
一听辰末,陆承骁整理衣襟的手就顿了顿,走到桌边坐下,一边问八宝:“昨天怀庚他们送我回来的?”
八宝就点了点头,陆承骁没说什么,取了小碗用起早饭来。
八宝悄悄看他一眼,一眼,又一眼,看得陆承骁想忽视都难了,抬眸看他一眼:“想说什么?说。”
八宝这下就不客气了,摸到陆承骁旁边拉了条凳子坐下,身子半倾靠得陆承骁近了些,还先瞧了门外一眼,才转回视线来,道:“三少爷,你知道你昨晚喝醉后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吗?”
陆承骁拿汤钥的手顿住,视线移到了八宝脸上,“你说什么?”
“你叫柳鱼这个名字啊,小的替您数过了,足足念了十三遍,睡过去才消停了,后边把您喊醒喝醒酒汤,又叫了十四回。”
陆承骁怔住。
八宝接着道:“您知道多险,太太送醒酒汤过来,听到啦!”
陆承骁左手拇指指腹无意识的贴着下颌划了划,问:“我娘听到了?”
八宝就嘿的一笑:“没听清,您醉得厉害了,说话含糊,正要睡过去,太太就听到个鱼字,小的机灵,说您是想吃鱼,您瞧好了,今儿中午的菜里一准有您爱吃的鲈鱼。”
陆承骁垂眸,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顿了好一会儿,似不经意般地又问:“我还说什么了?”
八宝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八宝点头,“少爷放心,再没别的了。”
陆承骁没再出声,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心底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失落。
匆匆吃过几口,他把碗一放,道:“你收一收吧,跟太太说我有事出去一下,迟些再去正院。”
说着已经起身向外行去。
八宝急得连忙问:“三少爷,你去哪呀,太太问起我怎么回?”
“随意走走,你随意回。”
八宝:“……”三少爷你这样我真的会被太太卖了的。
~
巳时初刻,长丰镇茶室二楼,陆承骁在临窗的老位置坐着,斜右对面是集贤斋,斜左边,长街尽处,是柳渔从镇北要到集贤斋的必经之路。
陆承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还没能理清楚,或者说他下意识不想理清楚,人已经在这茶室二楼坐定了,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细瓷杯,杯子是空的,里面并没有被注入茶水。
陆承骁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迫切渴望见到一个人,却又不愿、不想在此时此地真的见到柳渔。因为柳渔若果真来这里,必然是去“巧遇”另一个男子的。
那曾是,独属于他的待遇。
陆承骁一颗心好像被分割成两半,矛盾到自己与自己斗到了一处,可不管心里斗成了怎般光景,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长街尽处,一眼也不肯错漏。
几乎是在柳渔一出现的刹那,陆承骁身子就坐正了起来,身子不自禁前倾,一直随意把玩着的空杯被他一瞬攥住,看着远处那道日思夜念连梦里也不肯饶他的身影转入长街,无意识地把细瓷杯越攥越紧。
疼痛来得远比他以为的要汹涌,他怔在那里,斗到一处的两个念头在那一霎全都随他罢了工。看柳渔一步步走来,面目从模糊到清晰,及至能把眉眼也看清,才终于挣出那迷雾。
他当真能忘了她、放下她,看着她嫁给陈昇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吗?
不能,忘不了、放不下,接受不了。
陆承骁陡然起身,抬脚就向通往一楼的楼梯走去。
伙计端着一盘点心正要给他送上去,乍见陆承骁步履匆匆下楼来,诧异道:“陆三少爷……”
陆承骁把一块碎银扔到他托盘里,说了一声“茶钱”,衣角带风离了茶室。
茶室伙计愣住,看看陆承骁背影,又看看托盘上的银钱点心,转头问:“掌柜,这点心……”
掌柜笑笑,摆手让端回厨房去,钱都付过了,多划算的事。
等那伙计再上二楼收拾时,发现岂止点心没上,已经上了的茶水人家也一口没动,压根就没往杯子里倒,所以这一大早是上茶室来干嘛的?
有钱人的世界真难懂,摇摇头麻利的干活。
陆承骁的冲动在走出茶室时就被理智压了下来,那天小道中被柳渔拦下,自己都说过些什么话,一声声一句句尚在耳边,清晰如昨。
当日觉得已是极克制,然而如果站在柳渔的立场……陆承骁指尖轻颤了颤,柳渔恐怕根本不愿意再见到他。
这个念头生起,就再也没了走向柳渔的勇气,步子渐缓,在出了茶室几步后停了下来,再不敢近前,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柳渔迫于时间的压力,满腹心事,起先并未留意到陆承骁,直到离集贤斋渐近,她打迭起精神,这一抬眼,才看到了前方茶室门外定定站着的陆承骁。
会在这里遇上陆承骁,是柳渔没想到的,她一怔,脚步几不可见的微滞了滞。
这是自那日别后,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再见。
陆承骁仍记得,第二次见柳渔,便就是在这里,就连彼此站的位置也与今日一般,时光仿佛在这一刹回溯交错,席卷着他的记忆拉回那一日,他满心欢喜奔向她。然而此刻,他却再没了走向她的勇气。
而陈昇,早已在书斋候柳渔多时,昨日柳渔进了胭脂铺后就再没出来,他再去问时,才知人已经往后门离开了,那胭脂铺掌柜看他的神色更是古怪。
陈昇猜出了什么,只道柳渔觉察了他跟在后面,拿他当了登徒子,因着此事,他心下煎熬了一天,没等到柳渔来,索性走到书斋门口朝长街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