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生的那一个,已经被你卖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淡漠、仇恨、疯狂、麻木、狠戾、平静、绝望,奇异地揉作了一团,仿佛口中不是生死,仿佛在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可王氏离得柳渔那样近,近到那一瞬间直面感受到直冲而来的那些情绪,近到清楚明白地看到了柳渔微红的眼和眼里一层极薄的泪光。
她一退再退,退到最后,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王氏不明白什么叫死了,她不是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吗?怎么叫死了?
可心神被震住了,下意识的,又往另一个方向理解,被卖的那一个死了,活着的这一个不再是她女儿,是这意思?
王氏脑子里昏昏的,又像被惊雷哐哐的砸在颅顶,砸得她连继续站着的力气也没有,砸得她神魂摇动。
柳渔的声音不大,在闹烘烘的人群中估计没有多少人听清楚,然而柳渔身后的陆承骁却是浑身一震!
习武之人,听力本就较常人敏感,况他全副心神都在柳渔身上。
柳渔背对着他,陆承骁却无端听出了那些情绪,震惊到心颤。
柳渔平复了一瞬,才回转身来,对上陆承骁目光的那一霎,她知道,他都听到了。
听到了……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
柳渔有些愧疚,想扯一个安抚的笑,唇角动了动,却没有上扬的力量。
“我没事,走吧。”
就准备朝货栈里去。
这种情况,哪还有心思看货栈,陆承骁牵住柳渔:“先回家吧,改天再来。”
至于王氏,对于一个为了自己能好过一些,连亲生女儿也愿意舍出去的,陆承骁并没有再多给一个眼神,拉着柳渔就走了。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有没听清的,问靠前一点的,刚才母女二人说的什么。
自然也有听到的,却又听得不甚明白,不明就里,只是看王氏反应,料想这陆家小儿媳说的怕是真的,一时间众说纷纭
围观人群中正好有几个柳家村的,从见到柳渔,半天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等醒过神来,人已经走了。
其中一个嗑嗑巴巴问同村的另一个妇人:“那是柳渔吧?”
几个妇人和她也没差到哪里,柳渔居然还在长丰镇!!!
齐齐地点头:“是柳渔。”
可不就是柳渔,没见跌坐在地上木头人一样的那是王氏嘛。
一群妇人听着周围人群议论,听到柳渔是陆家小儿媳,听到绣庄、货栈什么的,越听眼睛越大。
天老爷,刺激了!!!
~
陈氏才把小孙儿哄睡了出来,就见刚出去不久的陆承骁和柳渔回来了,她愣了愣:“这么快就回来了?”
又瞧出来柳渔面色有些不对,奇道:“这是怎么了?渔儿脸色不太好。”
柳渔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倒是陆承骁,道:“在货栈门外遇见柳家村那边的了,没去货栈,先回来了。”
陈氏眉头微拢,这真怪不得她,柳家村那一家子,陈氏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她上下看了看柳渔:“迎面碰上了?是遇见哪一个了?”
她问到这里,下意识又看了看陆承骁,却是柳渔自己答的话:“我娘。”
声音很轻,说完后就紧抿着唇没再作声。
陈氏一听是王氏,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柳家村那边,要说最难割舍清楚的是谁,就是柳渔生母王氏。
生养之恩,只这一顶帽子扣下来,都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柳渔,问道:“碰上你娘了,没事吧?”
柳渔摇了摇头,又觉不对,无奈道:“围观的人挺多,后边怕是有人要问到娘你跟前。”
问到跟前是客气的说法,陈氏在镇里呆得久,自然清楚,柳渔和王氏正面撞上了,看这样子也不太愉快,被一群人围观,那后边不用两天,镇里怕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大多时候人们不在乎真相,只是兴奋于多了一桩谈资,够她们津津乐道好些日子。
陈氏倒是看得开,宽慰柳渔道:“别想太多,那边早就断绝了关系的,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自己都清楚,镇里人也就是兴头上说两天,咱们也听不着,你别把这事放在心里。”
柳渔点了点头,但其实又哪里可能真的不受一点影响,和陈氏说了一声,回自己房里去了。
和早上出门时的好心情不同,柳渔现在整个人是极度沮丧的。
正如她曾经对陆承骁说过的,娶了她,连带的娶的就是麻烦,虽则大伯娘玩了一手把那边吓住了,可是像今日这样的情况,以后就不会有吗?陆家,陆承骁,都会被她带累。
陆承骁也想起一年多前从河中救起柳渔的那个夜晚,她说:你不知道,你并不清楚娶我真正意味着什么……”
想起方才她那一句:“我是你生的,我无从选择我的出生。”
想起她对王氏说:“你生的那一个,已经被你卖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