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下落。
没有支点的深陷,痛苦,恐慌,呼喊到几乎破了嗓子,然后是下坠到了极点的绝望。
救救我,救救我
他陷在泥滩里,这么对孙薇撕心肺裂地喊。
妈妈,救救我。
求求你,求求你。
别丢下我。
救救我啊。
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的,我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绝对不会吵到你,绝对不会的,妈妈。
我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惹你生气,妈妈,求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啊。
他不断地下落深陷,拼命挣扎,挥舞着手臂,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大,几乎要裂出眼眶。
最终却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下了那个低矮的土坡。
从来,没有回过头。
一个学术层面颇为棘手的精神疾病,于是恐怖的恶魔和极端的病态占据了她的脑子,让孙薇变得时而疯癫时而悔恨时而温柔,她每次对他恶语相向,或者将他独自一人扔在数九寒天的陌生街角。
一次又一次。
那天他凭着记忆努力走回家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在意。
然后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
至于孙薇。
在她清醒过来之后就会抱着他猛烈地哭,一遍遍地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有罪,阿凛,不要恨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发起病忍不住。
但是如果他这次真死了,等她恢复正常的时候,会为自己的罪行,而悔恨哭泣吗?
而那时候他是来不及想的。
因为在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妈妈”后,是被灌进他嘴里的,无数腥臭而腐烂的泥沙。
最后,他是被一个眼尖的渔民给救起来的。
而幼小的自己连同那副细瘦的躯干早已经死去,活下来的是麻木的骨架和无谓的身体。
后来孙应堂跟他说,小凛,你妈妈不是故意的,她身不由己,你不要怪她。
你去签谅解书,因为她不能被关进监狱里,去救救你妈妈。
……那谁来救救他呢?
被视为野种,耻辱,敬而远之。
年幼时被一群小孩子按在地上踢打,被推进废弃的井底一天一夜,也没人来帮他,找他。
他们却要他谅解。
却要他去救人。
他曾被他们中的谁善待过了吗?没有。
那他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
这恶心透顶的人生。
这操蛋的,令人作呕的,极度不公平的世界。
真好笑啊。
祁凛想,好像他真的在那时候死掉的话,也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
水池的表面被泛起涟漪。
浓云遮蔽了太阳,整个天空开始变暗。
很黑,祁凛的眼睛紧闭着,似乎已经屏气到限了。
可是他不想出去,就这么在水里待着吧,外面的阳光和树木和人都很吵闹,周围的一切都让人生厌,喋喋不休的大人,自以为是的蠢货,虚伪又对他鄙夷的亲戚,发疯地,歇斯底里地咆哮的疯子母亲。
没什么可爱的东西。
也没什么重要到可以将他留住。
就这么下沉吧。
嘴里渐渐涌出气泡,他隐约想着,这一次又会到什么地方呢,难受到极点的时候,脑子里会炸开灰色的烟花,是濒死的感觉,因为劫后余生时肺部的喘息很畅快,他曾无数次这么干过,挑战极限时的那种疯狂——不是不想活的,不是的,只是想试试徘徊在极端边缘的模样,反正日子一天天这么麻木地过,乏味又无聊,这是一种极少有的刺激,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