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便追着长公主问:“你方才说因为父亲?父亲有什么问题吗?”
“是你杀了他吗?”若清想要这么问,又觉得这么问过于残忍,所以他咽下了就在嘴边的一句质问。
长公主十分聪慧,即使若清不问,她也知道若清要说什么,所以一句在外人听来莫名其妙的没有突兀地出现了,而若清懂得这是长公主在告诉自己,她没有杀死那个很喜欢她的夫君。
之后她来到若清的身边,与若清说:“你父亲的身份有些特别,有些人总盯着他身上的一件东西,我问了很多次,他都不告诉我,还与我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我还记得我怀你的那年冬天很冷,他被逼得没了法子,就把我叫了过去。”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从这段口述的过往里看到了爱人的背影。
记忆里的男人站在悬崖上,手中拿着一块云纹玉,对着她说:“我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
男人问:“你害怕吗?”
“比这危险的我都经历过。”
男人说:“我也是。苦难经历得多了,总觉得就算明天睁不开眼睛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
“不过,这是遇到你之前的想法,现在不想了。老实说,我早在接下玉的时候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我能接受我为了这件事去死,却不能接受你与我一起去死。我想,如果我死在你前边,按照这边的风俗,你得不了好。”
“我不怕。”
“你必须怕。我想看你带着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男人说到这里像下了什么决心,对着远处的山景道:“你离开中都之后太子少了劲敌,行事不如之前稳健,京中也不是没有不满的声音,而你在走前做过布置,想要与中都的人细谈这事应该不难。”
“可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
“你不能留在这里,明日我会把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财交与你,你拿着这些钱去打点一下留在中都的关系,将对太子不满的人拉到你这边。几日后,我会起兵攻打靖,你先与我在一起,在我的帐前大声辱骂靖,之后我会把你带到两军阵前,假意让你辱骂对阵的靖人,而你则要找好对阵的人做接应,然后在阵前砍下我的头,带着我的头回到中都。”
“我会告诉阿乐将军让他与你联手,保你不会因为砍下我的头而被射死。等你冲到靖的军营之后,我这边的人会放下武器,把罪名推给我,请求和谈。皇帝考虑到一旁虎视眈眈的陈国,肯定会乐于兵不见血刃的解决这场争斗,这时你就可以拿着我的人头回到中都,而我的头就是你重返中都的底气和功绩。你不用怕合不合理,也不用怕能不能行,一个在敌营,敢为了自己的母国杀了自己的夫郎,勇于阻止一场战争的你有不败的稳健根基。太子的敌人只需要这一点,就能咬住让你回到中都重享尊荣的机会,而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走。”
“还有,希望在你掌权之后,你会善待被我们牵连的我的部族。”
男人把计划交代清楚,可长公主不愿意砍下男子的头,一直为了这件事哭个不停,对此男人什么也没说,只在日头西沉落的芦苇荡里将手贴在了长公主的小腹上。
这一个动作便止住了长公主的哭泣。
而后男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尽可能带着轻松的语气说:“我活不下去了,所以我想在死前为你们赌一把。”
接着长公主跑了很久,一直在接受不同的消息。
她跟着夫君跑到了关门前,接受了夫君死亡的消息,又带着那颗她深爱的头颅跑回靖的阵营,接受了自己能回到中都的消息,最后她费尽心力地生下他的孩子,却收到孩子下落不明的消息。
有时女人也会想,是不是因为那块玉自己的孩子才会丢。可男人活着的时候告诉过她,不问玉能让她活下去,不把玉交给她是为了她好,因此她什么都不知道。
听完了这段往事,若清久久不能释怀。他很在意那块玉,也很在意素音抢走他的原因。他想着自己在清原的日常,又想到了素音从不提起自己父母的脸。他虽然不清楚素音抢他的原因,但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被背叛的反胃感,一想到过去对素音真情实意的自己,他就觉得那样的过往很可笑。
若清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可比起恨这个人将自己从长公主身边抢走,若清更恨这个人欺骗了自己,让自己多年以来对她的敬爱变成了羞辱自身的笑话,让他发现过往的满足与快乐都是一文不值的戏。
以往的时候,他想到素音整个心都是软的,而今他在想素音,只觉得整个心又像是浸满了泥汁变得浑浊不清,变得泥泞恶心。
长公主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也不逼他立刻接受。
片刻后,身心俱惫的若清道:“你去城中帮我找一个人,人在城西,是清原的山主澶容。”
长公主现在恨死了清原的素音,自然不喜欢清原的人,只是碍于若清不能提起。
澶容望着街道墙壁上落下的蝴蝶,即便知道若清久久没有回来,也没有什么急躁不安的情绪,更没有抬脚去找若清。
就这样等了没多久,一只蜘蛛出现在对面的墙壁上。
借着蜘蛛,宁英是第一个找到澶容的人。
她望着这位不可一世的清原山主,先是对着他笑了笑,刚想与他寒暄两句,却在靠近他的刹那间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好像发现了什么怪事。
澶容注意到了她的到来,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可澶容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宁英在原地站了许久,表情十分复杂,若不是身后的宦官叫了她一声,她恐怕会忘了此行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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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宁英把澶容带来的若清闭着眼睛休息片刻,意外想到了少时的记忆。
若清少时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刨除掉因为病弱感到苦闷的心理,他在素音身边的日子可以用掉入糖罐子里来形容。
刚睁开眼睛看到的女人很美,却不够温柔,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清冷的就像是不入凡尘的仙子,漂亮中带着几许如同寒风一般凛冽的杀气,将强势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煞气重的脸,也没有一个孩子会亲近这样的女人。
与那位淡漠贵气的澶容不同,素音冷得只剩下凶意,凶到当时没有任何记忆的若清对上她的时候,就像是被蛇逼到墙角的老鼠。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年不见素音。
如果可以,他想要做霓姮的徒弟。
只是以上都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所以他只能缩在墙角,等待着那位看起来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过来审视他。
彼时已是冬日,属于秋季的最后一片枯叶悬挂在枝头上,头上伤还没好的若清整张脸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如果不是知道这里的人医术很好,他是只伤了头,他都要以为给他包扎的人是个手法极为不熟练的门外汉。也只有门外汉才会把撞到头的伤,包扎成了看不到脸的猪头模样。
老实说,那些绞紧的白布让他很不舒服,但他每每看到素音霓姮都会不自觉放轻呼吸,根本不敢提她们包扎过度的事情,加之他脑子里没有最开始的记忆,心里总是带有宛如小兽一般的警惕性,生怕自己在未知的环境里死去。
因此,他刚到馥水居时过得很不自在。
当年的他不敢乱说话,不敢乱走乱动,只敢坐在素音安排好的位置上,悄悄观察着素音的每一个表情,想要以此猜出素音的喜怒。只是素音总是冷着一张脸,即便与他在一个房间里,也只会用那张毫无情感的脸捧着一本书,看也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