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落的视线则在他手上,直到那件惨兮兮的长衣落在地上, 她才抿了口隔夜的茶, 抬目看他,道:“我会给你洗干净。”
她又斟酌了一下,“或者赔你件新的。”
霍显气得想笑。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 憋半天就憋出这么两句。
他拿帕子擦着手,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衣裳不用你洗。”
“你是怕黑,还是怕那个环境?”
姬玉落脸色倏地一变, 像是浑身都冒出了刺,方才还能好好说话, 闻言便冷了脸, 与他对视片刻, 扭头面向窗外。
只是她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眼尾因为呕吐还染上了一点红。
霍显并未逼问,帕子丢在小几上,朝外吩咐:“驾这么快,赶着投胎?”
南月莫名其妙,快吗?
他“哦”了声,只好放慢了速度。
昨日的惊心动魄无人知晓,红霜带着碧梧先行折返,借口主君带着夫人去了萧府赴宴,刘嬷嬷并未发现端倪,此时看小夫妻一前一后回来,也不觉意外。
姬玉落不声不响回了寝屋,霍显吩咐人,道:“给屋里送点粥。”
小丫鬟应下后,霍显才冷眼扫过那几个站在远处大树下的护卫,一个个垂头丧气,犹如丧家之犬,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脖子都快折到地上了。
府里的守卫是南月负责,这几个人的上司,其实是南月。南月也低下头,“主子,是我大意,我再挑几个灵敏的过来。”
霍显道:“不用再看了,她要是想走,谁都拦不了,但是他们几个今日能活着回来那是别人高抬贵手,本事不够就是要挨打!”
南月心下一凛,心领神会地应了是。
霍显说罢便要移步,然动作倏地一顿,他回头看南月:“你对催雪楼那么熟悉,可知道姬玉落这个名字?”
南月愣了一下,先是由此想到姬玉瑶,联想那孙志兴的说法,便猜测姬玉落许是那位真正的名字。
这与催雪楼有什么干系?
姬玉落,玉落……等等!
南月的眼神蓦地一亮,脱口而出道:“玉落小姐?属下那回被俘在暗牢里,命人动刑的就是一位女子,旁人是这么喊她的,玉落小姐!我绝不会记错!主子可记得属下曾说过,那谢宿白身边有个女子,走哪带哪,就是她!”
当日他被绑在木柱上,身后来了个女子,本昏暗的牢狱忽然被数个火把点得通亮,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在听说他是锦衣卫的人后,身后的那个声音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锦衣卫,替谁做事,阉党么?”
她说:“留他一口气,给我扒光了丢在镇抚司门口。”
思及此,南月几乎要跳脚,“就是她!主子,她——”
霍显瞟过来的眼神太凉,含着莫名的警示意味,“她怎么?”
南月还没想清为什么,便自觉地摇头说:“没怎么,没。”
霍显往寝屋看了看,才提步去往书房的方向,“叫盛兰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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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落回到寝屋,只当丫鬟贴心,喝了粥暖过胃后,便上床小憩了一会儿。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边的黑暗,沉重的铁门开关时摩擦着地面,会发出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难听声响。
手脚被绑得好疼。
粗粝的绳子磨破了肌肤。
那间地牢关着很多女孩,小的六七岁,大的十五六,她们都在哭,都在喊爹娘。
姬玉落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喊爹娘,难道她们的爹娘会来救她们?她不知,反正她爹娘不会。
地牢里的黑暗是无休止的,每日只有送饭时,铁门才会开一下,也只有那时才有一束光照进来。
而后又熄灭。
用饭也不是单纯的用饭,他们会将食物扔在地上,让人像野兽去争抢,同时还有鞭子会落下,因在黑暗里看不清,谁也不知鞭子会落在谁头上。
黑暗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未知的危险。
她只能闻到湿湿冷冷的气味,和着血,像铁锈的味道,即便是吃了食物也让人想吐出来。
姬玉落觉得胃里一阵痉挛,睁眼时天已经暗了,触及头顶夜明珠的微光,才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
红霜听见声响,进来点了灯。
姬玉落问:“霍显来过吗?”
红霜摇头:“没,小姐找他?”
姬玉落“嗯”了声,喝着水。
红霜有些担心,面具犹豫,想问问昨日之事,姬玉落显然看破,只说:“放心,我有分寸。”
姬玉落还不想走,她和霍显之间显然还有商量的余地,方才在密道里她离间赵庸和他,但不必她刻意离间,他二人之间也早有龃龉。
正如她所言,亲父子尚不能做到完全信任,何况他们。
姬玉落在屋里踱步一圈,向刘嬷嬷打听了霍显的去处,便去了书房,南月照旧将她拦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