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真正的大床,占据了一大间屋子的三分之二。对于没参观过博物馆的燕子来说,这种床突然出现在眼前,确实让人吓了一跳。就是对于冬子来说,也非常震撼。
因为冬子看到博物馆的实物,相当陈旧,漆面都斑驳了,隔着玻璃,也看不清楚雕刻,当然也没有这张床上的纱幔。屋里除了一个梳妆台,一套小圆桌,就剩下这张床了。
这属于传统工艺上最高档的三进床。第一进,是有一个换鞋子的脚踏,外面雕的是龙凤呈祥。第二进,有小几和痰盂等用品。第三进,就是床本身了。每一进,都有各色纱幔相隔。
好在冬子在西安看过博物馆的介绍,此时也给燕子当起了解说员。
“你看,这第一层,是换鞋子用的,还有挂衣服的挂钩,也就是脱衣服的地方。第二层,床头有小茶几,是放茶水和点心的地方。”
“那侧边还有一个小凳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你是说床尾那边吧?男女主人睡觉,需要丫环服侍,那是值夜丫环坐的位置。假如主人要吐痰就递上痰盂,主要要解手,就递上夜壶。当时,这个时代,那个就免了,有味。”
燕子疑惑起来:“那夫妻俩睡觉,身边还坐着个丫环,怎么睡得着?”
燕子说到这里,脸都有点红了。自己的心思,可能被冬子发觉了。
“要不,咱们试试,你睡觉,我当丫环,服侍你?”冬子的玩笑开得有些大胆。
“呸,不要脸。”燕子马上转移了话题:“哎,你看,里面床板上还有许多画呢。”
“那是最传统的镶嵌工艺,叫钿,也就是先让木匠刻出凹槽,形成画面,然后用各色贝壳按画面的颜色填上去,形成了有质感的缤纷的画面。”
“两边的我看得懂,床头是鸳鸯戏水,床尾的是蝴蝶采花。但是墙头的,怎么全是娃娃?”
“那叫百子图,寓意是夫妻多子多福。这几组画面是个因果关系,你品,你细品。”冬子又开起玩笑了。
燕子过了好一会才意识过来,打了冬子一下:“坏得很!”
当然,还参观了另一边的卧室,那完全是现代席梦思格局的,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两个卧室之间,有一道移动暗门,拉开后,是通的。
当然,这个大床,就归燕子了,冬子的理由很简单:“有痰盂嘛,况且,这床稳,你半天吃住都可以在这里面,多方便。而且,夏天免不了有蚊子,如果熏灭蚊片或者点蚊香,对你的健康不好。有这么多蚊帐,它们完全进不来。”
“这大个床,我一个人睡,是不是有点害怕呢?”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我当丫环么?”
“滚!”燕子低头笑了,脸都红到耳朵上了。
两人都要早点休息,毕竟明天,冬子要跟司徒一起去验货,第一批材料,也足有几个品种,好几吨的货,价值也得有好几十万。
洗澡过后,两人在各自屋睡觉。但燕子第一次睡大床,觉得有些孤独,就隔着屋子,跟床上的冬子说话。
“冬哥,我现在才晓得,真正的发财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了,按你说,这一张床,恐怕得值我们挣一年吧?”
“怕说得,燕子,这是红木的,是按斤两算价钱的。你光这材料,没得一百万根本不可能。这么细的做工,这么地产传统的工艺,又得几十万。我们挣一年,有的人挣一生,恐怕也挣不来这张床呢。”
“人与人的差距太大了,冬哥,在这里过几天,我发现,原来我在武汉租的那个单间,跟狗窝差不多了。”
“人不能比,人家有技术,会经营,师出名门,钱不是白来的。如果有可能,我不说追到他的一半,至少,能够让你全家,睡席梦思住大房子,这应该没问题吧。”
“冬哥,我信你,你做不做得到,你有这个心,我就高兴了。房子再大,也只是来住的,不是来看的。床再豪华,也是用来睡的,不过三尺宽就够了,你说是吧?”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冬哥,其实,我就想要在重庆的生活,收入也好,状态也好,我都满足了。冬哥,那已经就是我梦想的生活了。如果我的父母们也过上这种生活,那就是我的造化和神气了呢。冬哥,我们家,一年下来,几乎没什么结余,如果有人生病或者上学,那就难了。你不晓得,人最难的时候,有一首歌唱得才好呢。”
冬子听到,燕子那细腻有质感的声音,如同流水一样传来,如泣如诉地,感染了冬子,冬子都差点哭了。歌是一首相当老的歌,是取材于一个农村题材的电视剧,好像冬子有记忆,自己的母亲好像也喜欢那个电视剧。
歌词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天上有云不下雨,眼里无泪却想哭。
虽然这是一首悲情的歌,但这是冬子听到燕子唱得最好的歌。任何艺术家,此刻都比不上燕子。因为一首歌把冬子感动得流泪,从来没有过。冬子觉得,燕子把他心底里最大的悲凉唱出来了,把自己想说但说不好的话,唱出来了。
冬子长久没有说话,燕子问到:“怎么了?”
“我想我妈了。”冬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妈最喜欢这首歌了。”
燕子知道,自己拨动了冬子心底最痛的那根弦,也不说话了。
当两人静下来,才听到,寂静的夜晚,那屋下面的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在湖北的长江,是听不到这种流水声音的,那是沉默的安静的力量。而在攀枝花,这长江之水从雪山上陡然降落沟谷,那奔腾的力量,永不停歇。
这声音如此之壮观,如同白天看到的高山峻岭。不要以为它吵人,其实,有它的陪伴,却很容易让人入眠。它好像是你的守护神,它那声音是在告诉你:别怕,孩子,我醒着呢。
它就像母亲的角色,始终以摇篮曲的方式,让你感受到她的保护,让你安心入眠。冬子想到,司徒说刘老板住这里不想回去,恐怕好睡觉,恐怕与这江声,有很大的关系。
第二天冬子先醒来,本来想过来喊燕子,结果楼板那声音,把燕子惊醒了。“冬哥,莫过来,把门关了。”
冬子笑笑,拉上了隔门,知道燕子要穿衣服,不好过去。
整理好后,在阳台坐了一会,司徒的徒弟亲自送早餐过来了。各种小碟与汤面,占据了一个食盘。
“冬哥,这么多菜,颜色真漂亮,真不忍心吃它,把它破坏了,都有一种负罪感。”
“这是司徒的特点,他喜欢那些鲜艳的颜色对比。”冬子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专业了。“其实,再好看,也是为了勾引你。”
“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勾引你吃,就是勾起食欲的意思。你怎么老往歪的想呢?”冬子的玩笑,又招来燕子假装打他的动作。
吃过一会,司徒带着大车过来了。他专门上来一趟:“怎么样,小陈,住得习惯?”
“你这太豪华,刚开始,还真不敢习惯。谁知道,住下后,还真享受。享福嘛,哪个不会呢?”
“还差什么,就跟我说。”
“完全不差了,你搞得太好了。”
“咱们谁跟谁呢?”司徒拉着冬子要出去,回头对燕子说到:“你如果一个人无聊,就多到附近转转,很好耍的。”
燕子看着他们离开,冬子与司徒上了一个越野车,后面跟着那个拉货的大车,目送着他们的车子在远处山道拐弯处。燕子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她过来这一路,发现这边的山道太险了,一边是笔陡的高山,一边是巨深的河谷,如果不小心,那不惨?
自己一路上,心都呯呯跳,冬哥在路上,一定要平安啊。但是,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嘱咐司徒开慢点?人家老师傅,本地人,自己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过了好久,看到镜子里自己不安的眼神,燕子终于明白,自己的担心,其实是牵挂。就是冬哥上班出门时,自己牵挂着他的平安。自己的心里,冬子的位置永远存在,看不到他的人,内心就空了。
坐了一会,燕子觉得有些无聊,就决定出来转转。马路两边,是各种高楼,其实白天燕子已经把这边的建筑格局大致有了解。这边除了山就是江,所以找一块平地不容易,修的房子,也就很高。而江边的楼,向外的部门,总有长长的水泥柱子,伸到江岸边,起主要的支撑作用。这也类似于所谓的吊脚楼一样。当然,司徒这房子,是全木料的。用来支撑的木柱,是交错咬合成三角状的,取它们的结构力。每根木料都足有脸盆粗,涂上了黄色的桐油。
这些常识,她原先是不知道的。饭店里一个女的领班,其实就是那个徒弟的夫人,她陪燕子出来逛,跟燕子说的。
这边的鲜花多,品种好些个,都只有当地的土名,说不上它的学名是什么。有许多鲜花是可以食用的,所以,按这位领班所说,司徒师傅,最擅长的就是用花,取花的颜色与形状,还有它们不同的味型与药用价值,这方面,老大师的弟子们,没一个赶得上他的。
这里人虽然是汉族为多,但也有不少少数民族,他们说话,燕子虽然听不懂。但是,他们买卖的样子,接人待物的风格,是看得出来的,就是纯朴。
燕子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已经确立了:鲜艳。这是一个鲜花艳丽的地方,这是一个阳光鲜艳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说话高音频的多很亮,这里人的服装习惯,也是亮闪闪的,各种颜色,大胆而隆重,直接把跳动的情绪传递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