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闭上了眼睛,耳朵边有热气传来,燕子是俯在冬哥耳朵边唱的,连呼吸换气的声音,都那么清楚。每一个音都传来一股热量,感动得冬子不行了。
“我一送郎顶帽,帽儿五寸高。红的双须耳边吊,显出花荷包。”
那是一种被称为气声唱法的方式,像在冬哥耳朵边吹气一样。冬哥只觉得,那是一种心底的热量,传入了自己的整个大脑。那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但燕子却字字清晰,像是那每一个字,都是给冬哥送的礼物。其实,是给冬哥的一串串心意。
“我二送郎块帕,四角都是花。我秀郎拿去呢,把汗擦。”
此时冬子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深情呢?那好像是心尖尖里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心眼眼里有一根针,被扎痛了。燕子的声音,气息,她的香味,心意。每一样,都扎入了冬子的每一个毛孔。
“我三送郎双鞋,粗针大线排。我秀郎穿起呢,当草鞋。”
这里与湖北的口音一样,把“鞋”读成“孩”,那么亲切自然,好像她送的东西不太好,还不好意思呢。冬子记得,燕子确实明天要送自己一双鞋。况且,每一针线,穿进去的是思念与牵挂,这是一种生死与共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得的。此生有幸,能够获得如此高尚的爱情。冬子觉得,如果自己辜负了燕子,那简直就不是人。
“我四送郎件褂,四下都开叉。我秀郎穿起呢,跑天下。”
自己这段时间,总在路上跑,燕子唱到这里时,感觉到自己在外,燕子的思念。自己何尝不想念她呢?要不是为了安全,他恨不得催促司机,在那危险弯曲的山路上,开出一百码。要记往,陈冬,你是燕子称为“秀郎”的那个人,你是有人百分之百感情牵挂的人,你是占满了姑娘心里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冬子觉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五送郎件衣,秦地五百里。我秀郎穿起呢,上陕西。”
自己不就是从西安过来的吗?怪不得,燕子多么想唱这首歌。这歌词虽然是别人编出来的,可唱的,就是自己与燕子两个人啊。
天下的爱情,怎么会如此相似呢?
再也忍受不了了。燕子好像要离开,那气息好像要离开。冬子猛地伸出双手,抱住了燕子的头,把她拉了过来。
此时,天空,银河搭鹊桥,牛郎织女会佳期。脚下,江水低沉吟,洪荒之力奔大海。
天不见了,水听不见。只有燕子与冬哥的世界里,他们用呼吸搅动着自己的世界。
第二天,冬子穿上那青色的布鞋,准备出去走走,但被燕子拦住了。冬子看了燕子脚上的鞋子,是红色的,上面绣的牡丹。
“冬哥,今天只试一下,下次,我们在最正式的地方穿,好么?”
冬子知道,她所说的,最正式的地方是什么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把鞋子小心翼翼地交还到燕子手上。
后来,又有一次,冬子从重庆回来,燕子又学了新歌了。
“冬哥,我找到了一个放鸭子的地方,去了几天了,研究它们的养殖,还学了歌,有意思呢。”
“你研究鸭子干什么?”
“你不是拿了老大师的卤鸭脖的方式吗?据他们说,这里的鸭子是最好的,当时大师也是用的这材料。如果有一天,你要做这个菜,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买吧?假如,需求量大,咱们在容城的农村,是不是也可以养殖呢?”
“你怎么想这个了呢?你想吃那个菜,我照着方子,在这里跟你做一盘,不就行了?”
“不对,冬哥,我觉得,这个方子,是你的缘分,也许,它注定要出现在你命运中的。更何况,假如我回到农村,如果能够养出优质的肉鸭,那不也是生财之道吗?”
“那就更不行了,你回农村,我怎么办?咱们在容城,不安家了?”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养,我教别人养,不就行了吗?”
“我听说,这鸭子是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件不同,所以才产生出这种品质,恐怕我们在湖北,学不了。”
“不一定,我觉得,一个东西好不好,其实很简单。第一,它的品种。这个好办,我们在这里引进一些就行。第二,它的养殖方式,它吃什么,怎么吃,这东西掌握了,也就差不多了。我是农村长大的,这个我有心得。”
冬子觉得,燕子想得太多了。当然,也不能说她错。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你也学了歌,唱来听听?”
“那好,不准像上次一样,那大的劲,搞得人家脖子都痛了,况且,气都喘不过来。”
“好好好,保持距离,这总放心了吧?”
“你就傻吧。”燕子倒没怎么生气:“其实这就是一个养鸭子的人唱的,也怪有意思的。”
第一首,是以鸭子的名义唱的。“只吃虫来只吃草,从来没惹禾与苗;为啥你拿竹杆打呢,上山下河拼命跑。”
这是当地养鸭子的习惯,每当土地翻耕或者田地蓄水时,就放鸭子出来,让它吃虫子与杂草,不仅代替了除草剂与农药的功能,也让鸭子吃得膘肥体壮。
这里因为大山区,所谓一山有四季。当山下已经是夏天时,半山腰上还在春耕,所以,赶着鸭子到那开始春耕的地方去,总是有地方有吃的。吃得好,长得好,平时锻炼又很好,所以鸭子肥而不柴,筋而不犟。
冬子也发现这里的鸭子,如果练习健美的运动员,虽然不瘦,但尽是肌肉。
第二首,是以放鸭子的人名义唱的。“放羊呃,有根鞭哟;放牛呃,有根绳;放鸭子的没得家哟,晚上睡竹棚,白天拿竹竿。”
这边放鸭子的人,由于有点像草原上的游牧生活,用竹篱笆一围,就是鸭圈了。自己睡觉,就在一边搭一个简易竹棚子,轻便好带,没有固定的家。放鸭子,当然是长竹竿了。
还有一首关于放鸭子的方式:“禾苗刚长鸭莫放呢,吃了没吃说难扯谎。下水只能下田塘呢,莫叫鸭子进长江。”
鸭子这东西吃草,但难免偶尔会吃到新鲜的禾苗,这事在农村就是大事,人家找鸭倌扯皮,那就不好说了。关于长江,虽然鸭子会水,但长江在此,如此凶猛,鸭子浮得了水面,但游不到岸上。
所以,要吃水面动物之类的,最好在水面平静的湖塘田湾了。
这些歌谣,本身是关于生产的,与前面的歌谣关于感情生活,虽然打动人心的少了些,但是实用性更多一些。凡是实用的,都有价值。有价值的歌,就是好的歌。
来来往往四五趟,冬子与燕子结束了他们在攀枝花的第一路行程。关于夏天的材料收购也进行完毕了,大约进行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时,是两人爱情进化的时间。从最开始的相互依赖,到今天的相互欣赏,以及对未来的相互期许,感情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了升华。
这里是公司的一个最重要的材料基地之一,冬天还要来一趟,时间也差不多要小一个月。
回到重庆时,燕子的身体明显改善,虽然重庆是雾都,也就是说,空气中粉尘或者颗粒物比较多,那是形成雾的基础条件,但燕子却没有发生过喘气的现象了,连咳嗽都很少。从症状上来说,燕子的病,几乎可以称之为好了。
但是,据沈先生说,要治断根,这只是走完了三分之一。因为,断根这事,必须彻底地调整她本身的体质。有人认为中医来得慢,只适合于慢性病,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只是因为它的体系不同,认知不同而已。
久病成良医,除了在沈先生那里听来的,还有齐老爷子平时说的,冬子也知道一些理论了。
对于急的病,中医也有立竿见影的法子,要不然,两千年前就有动手术的纪录,那就是为了治急病。关于华佗,关于关羽,这故事,冬子当然知道。
但对于中医治疗病的时间长短,有一个理论是这样解释的。中医有一个思想,叫治未病。也就是,在出现明显症状之前就觉察病的来源,并且提前介入治疗,效果最好。当然,治完好一个病的症状,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叫固本培元。
这个理论,是把人体的免疫系统与生理运行作为一个整体看。当人体免疫系统强大后,就相当于对病,筑起了钢铁长城,不怕你来,你打不垮。
西医有点像对攻。病来了,我拿子弹消灭你。但是,偶尔也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这就是附作用了。
燕子进入这个阶段,就叫做固本培元的阶段。其实,这个阶段,并不需要每周都换方式,一个方子,一天吃一次,一次吃一个月再换药。更为重要的是,通过食疗的方式,提高她本身的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培养元气。
此时,齐老爷子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他开了许多菜单子,并且给冬子讲解了这些菜,各自都起什么作用。并且,菜的配合中,也是按中医理论,按阴阳寒冷、君臣佐使的方式配合的。这一门理论,冬子觉得,完全可以用在食品制作上。最好的代表,就是公司的拳头产品“正和汤。”
“正和汤”这个产品,已经在四川境内上市了,各大超市已经铺开,大师的头像作为防伪标记,当然也起一个宣传作用。公司新聘请的销售总监很厉害,当然,最开始邀请他的是刘老板。冬子与他多次作过交谈,他的许多观点,与彭总的相似,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他原来在一个大公司任职,为什么会受到刘老板的邀请,到这个初创企业来呢?他的理由很简单:参与一个事业的创造,远比坐享其成更有成就感。如果成功了,自己也就成了创始人之一,享受股东红利。如果失败了,也相当于给自己用教训上了一堂课。况且,他本人太喜欢这个产品了,他认为,这么好的产品,如果推销不好,那简直是犯罪。
冬子在这里,虽然大家说过好多次,要给他加工资,但他拒绝了。他是一个知足的人,他只是受到了别人的信任,才担任这项工作。而不是硬的技术能力,如果要按硬能力算的话,那些小组长们,都有人比他强。
不管别人怎么夸他,他都明白,他连正式的厨师证都没拿,是业余的。而大师的所谓金奖,也只是运气,也只是司徒对自己的喜爱而已。
自己有多大贡献就拿多少收入,这是做人的本分。况且,齐老爷子作为总经理,已经把自己当亲人一样照顾,远远不是因为丁哥的关系。如果自己只是他女婿的朋友,他犯不着像父辈一样,从生活工作一直关照到个人的感情。
知足的人,始终有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