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问的这话,他不敢去想。
当初父亲要他娶沈氏时,他其实很不愿意。
与他那两个喜欢从戎的兄长不一样,容珣自小便喜欢读书,他心中期盼的妻子是能同他一起题诗作画,给他红袖添香的大家闺秀。
沈氏系商户女,在容珣心中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女子。
然而成亲后,她与他想象的商户女却有些不同。
虽不是诗书传家的大家女,但也是炊金馔玉娇养大的,除了脾气烈了些,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粗鄙。
父亲说,大哥是天生的武将,且得皇上器重,有他在,容家迟迟早早能在上京挣下一席之地。只这样是不够的,容家还缺少底蕴,而这底蕴需要无数金银铺就。
是以,父亲接了沈家递来的姻缘枝,为他定下了沈氏。
容珣想起他与沈氏初初成亲那一年,虽二人总是一言不合便要吵上几句,但日子过得算是和美的。
她幼时跟着她父亲与兄长去过许多地方,知晓的奇人异事比他还多。
说起外头的世界,她的眼亮得仿佛寒夜里的星子。
容珣喜欢听她说那些过往,也喜欢看她说话的模样。
可后来他将裴韵迎进府里,沈氏便再不让他进清蘅院。他亦是个有脾气的人,沈氏不让他进,他便不进。
只他从没想过,这清蘅院有一天会失去女主人。
在他的记忆里,沈氏始终是鲜活的,像红艳艳的木棉花,便是没了枝叶,也能开得灿烂而夺目。
容珣无法将里头那随时会丧命的人与沈氏联想起来。
她怎么会死呢?
她怎么能死呢?
“夫人!”
屋子里传来周嬷嬷的悲泣声。
父女二人齐齐一震,容舒再顾不得其他,提起裙裾大步入了屋。
沈氏闭目躺在床榻上,身下不停地出血。
周嬷嬷给她擦着涌出来的血,大声哽咽道:“夫人呐,大姑娘来了,您一定要撑下去。”
给沈氏施针的医婆子是容家惯用的,这位已过耄耋之年的医婆子经验十分丰富,这会看着沈氏面如金纸的面色,战战兢兢道:“侯夫人……怕是不好了。”
掀开门帘正要进屋的容珣脚步一顿。
与他两个兄长不一样,容珣生得俊秀,身上很有些书生的儒雅气。
然而此时此刻,他那些清清朗朗的儒雅气一瞬间便消散无踪,仿佛某些支撑着他的东西忽然就不见了。
容舒看了眼脸色灰败的沈氏,一把抓过容珣的袖子,果断道:“母亲乃四品诰命夫人,父亲快进宫去请太医!”
容珣这才如梦初醒,撞撞跌跌地跑出了清蘅院。
他跑得急,步伐匆乱,一出门便撞上了个丫鬟,定睛一看,方看清那人竟是盈月。
“侯爷,这是太医院的孙医正!特地来给夫人看病的!”
容珣不识得孙道平,听说这是医正,年纪瞧着又那般小,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心里头还有些迟疑。
孙道平可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着急着要救人,只随意地拱了拱手,提着个药箱便往里头去了。
容珣手一伸,正要阻拦,忽听一道声音笑吟吟道:“侯爷放心,孙医正是孙院使的孙子,当初小的主子受伤后,便是他将主子的病给治好的。”
容珣循声望去,见是个生面孔,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朴素,一看便知不是侯府里的下人。
那人拱手见礼,道:“小的是顾大人的长随常吉,我家主子知晓侯夫人病危,特地让小的去将孙医正请来。”
顾大人,顾长晋,他那位在刑部任职的女婿。
容珣这才恍惚想起,当初顾长晋在金銮殿昏倒,皇上曾派了个医正随他回府。这事他听同僚提过,说那位医正出自孙家,是太医院孙院使的宝贝金孙,医术十分高明。
容珣心里微微一松,只那孩子年岁那般小,他仍旧不放心。
“允直有心了,只孙医正到底年岁轻,本侯还是去趟太医院。”说着便匆匆去了。
常吉弓着腰目送他离去,心里冷冷哼了声。
往日里对妻子不管不顾的,这会妻子命在旦夕了,这副心焦深情的模样又做给谁看?
常吉看了眼院内,盈月已经领着孙道平进去了。
方才在梧桐巷,容舒一走,他便立马去了刑部,将事情同主子说了。
主子说眼下进宫请太医怕是来不及,沉吟了片刻,便让他去孙家直接把孙道平拎走。
孙道平先前在顾家日夜不休地照顾顾长晋,可把他那院使爷爷心疼坏了,给他直接告了一个月的假。
这才叫他顺顺利利地逮住了人。
希望来得及吧,常吉在心里默默道。
他是头一回见温婉大方的少夫人露出那样的神态,撞到门栏的那一声“嘭”,他隔着老远都听见了。
想到这,常吉的思绪蓦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