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说得对,许鹂儿、钟雪雁是棋子。
他,又何尝不是?
……
寒衣节一过,上京便下了十来日缠缠绵绵的秋雨。
雨水将东厂阶前的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当日万民请愿的余波仍在。这些时日,顺天府与刑部的人三番几次进出东厂,连都察院的言官都去了几位。
盈雀性子最是嫉恶如仇,每日都要跑去外院打听消息,回来能同容舒唠嗑一晌午。
“听说刑部这些年秘而不宣地收集了许多杨旭的罪证,今儿是铁了心要将那杨旭还有他的党羽绳之以法呢!若他真下大狱了,婢子也要去凑个热闹,扔他一把石子。”盈雀笑道。
容舒却笑不出来。
前世并没有什么钟雪雁自尽的事,她救了许鹂儿,却又死了个钟雪雁。
东华门百姓暴动这事让容舒彻底瞧清楚了,杨旭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迟迟早早会倒台,许鹂儿或者钟雪雁不过是那些人多年筹谋中的一环。
又或者说,对那些人来说,这两个无辜可怜的姑娘,不过是用来煽动起民愤的棋子。
她们的死,是一手“妙棋”。
“听说这次告倒那杨旭的一些罪证就是姑爷暗访回来的,”盈雀忍不住竖起个拇指,“姑爷可真厉害哩。姑娘,您说姑爷这次能加官升职吗?”
清蘅院与秋韵堂的下人最爱互别苗头,盈雀是清蘅院的人,自是看不顺眼秋韵堂那些人整日里把那蒋家大公子挂嘴头。
姑爷若是能升官,定能气死秋韵堂的人。
能从六品小官升到五品也好呀!
盈雀的话倒是叫容舒微微出了会神,明年顾长晋可是连跳两级,从六品刑部员外郎擢升到都察院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容舒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顾长晋在斗倒杨旭的风波里又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张妈妈从屋内掀帘子出来,容舒回神,忙起身道:“可是阿娘醒来了?”
张妈妈颔首,十分高兴道:“夫人说她想吃点儿碧梗粥,老奴这就去让厨房的婆子煨上。”
容舒闻言面色一喜,一手拎着裙裾,一手捧着木芙蓉进了屋。
沈氏早几日便醒来了,醒来后大抵是身子太虚,一点儿食欲都无,这两日都只能喝点儿汤水。
今儿想吃碧梗粥,想来是身子在见好了。
容舒把新摘的木芙蓉插入床头小几的花瓶子里,擦干净手便拉过一张酸枝木绣海棠花样圆凳坐下,对沈氏道:“阿娘今儿感觉可好些了?”
沈氏由周嬷嬷扶着靠在大迎枕上,嗔道:“自是好多了,过两日大抵能下床透透风。再不出去走走,我怕我这骨头都快要霉掉了。”
容舒可不依:“那不成。孙医正说了,至少要再躺十日呢。再说,前几日又下了雨,外头的风都凉丝丝的。”
沈氏也知晓自己这趟是吓坏女儿了。
前两日她醒来时,昭昭就坐在贵妃榻上看账册,见她睁眼了,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掉个没完。
她这姑娘自小就稀罕她的金豆豆,等闲不轻易哭,那会就同个小孩儿般嚎啕大哭,可把沈氏心疼得不得了。
沈氏心下一叹,道:“成成成,阿娘再躺九日,之后咱们便搬到京郊的庄子去。”
容舒怔楞了下,唤了声“阿娘”。
沈氏这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许多事都看开了。
“你回来侯府半个月,都快要把秋韵堂同荷安堂搬了个半空,外头的秋风都没得你厉害,再不走,仔细旁人要拿扫帚赶你出去。”
容舒道:“那些东西本就是阿娘的,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您还有几幅字画、几块好墨、并几匣子——”
“那些东西阿娘这里还有不少呢,你行行好,就此打住罢。”沈氏好笑道:“阿娘的账册你不是都翻过了么?”
容舒清点过沈氏的账册方知晓自家阿娘手里头阔着呢。
当初外祖父把沈家半数家产捐出去后,余下的家产一分为二,五成留给舅舅守住沈家的家业,五成都给了阿娘。
只外祖父留了个心眼,那五成家产里只拿了两成做嫁妆,余下三成让阿娘私下藏在了扬州府,连舅舅都不许说。
然阿娘钱多,不代表就不能要回被人拿走的东西。
容舒笑眯眯的,也不同沈氏说她今儿又从父亲那里捞回来两锭古墨。
“阿娘说搬去庄子住的事儿,可是真的?不骗昭昭?”
“骗你作甚?”沈氏白了容舒一眼,道:“我若是不去庄子住,你便是回了梧桐巷也睡得不安稳。”
沈氏言出必行,到得能下床了,便差人打点去庄子的东西。
临行的前一晚,容珣过来清蘅院,几度欲言又止。
自从沈氏醒来后,他早晚都要来清蘅院坐上片刻,沈氏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年轻时还会因着他对昭昭不够好,同他吵几嘴的,可随着昭昭长大,她的心也淡了下来,连同容珣吵架的念头都没了。
这几日也是如此,容珣大抵也习惯了,也不恼,在榻边坐足了两刻钟方离开。
沈氏靠坐在榻上,道:“侯爷有话但说无妨。”
她瘦了许多,明艳如海棠的脸了无血色,多了点羸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