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晋的手从腰间缓缓垂落,定定望着院子里的姑娘。
她瘦了许多,面色也憔悴了,只眉眼间的神色依旧坚韧而沉着。
顾长晋目光扫过立在月门处的宫嬷,吩咐常吉与横平送她离去,她却轻轻拽住他的衣袖,问他:“顾长晋,你就没旁的话同我说么?”
顾长晋脚下一顿,低眸望着她攥得发白的指尖。
他有许多话想同她说。
只眼下让她去四时苑才是当务之急,常吉会将他的信给她,她看了信,自会明白一切。
袖摆从她指尖滑落,他继续往前行去,眉间忽然一阵凉意,那暗沉的天幕竟又开始落起雨来。
他脚步微微一滞,眼角余光里,那姑娘正愣怔怔地站在雨里。
“殿下。”朱嬷嬷上前一步,笑吟吟地为他撑起伞,“您养母既不在,不若先回宫罢?”
顾长晋“嗯”了声,提步离开了松思院。
三日后,他亲自去大理寺狱调查承安侯府通敌一案,之后他去了扬州,也去了宛平县,甚至已经隐隐摸清了承安侯府里真正与沈治勾结的人。
常吉与横平与他两日一信,九月初八那日,他已经三日不曾收到四时苑的来信。
顾长晋身边这几位长随与他出生入死多年,他很清楚,唯有他们二人出事了,这信才会没来。
而他们出事,说明她也出事了。
顾长晋抛下手中一切,策马往四时苑去,行至半路,大雨磅礴而至,豆大的雨点子砸在面上,将他兜头淋湿。
他到四时苑时,里头静得令人心惊。
常吉不在,横平不在,连张妈妈她们都不在。轰轰的雷鸣声中,雕花灯笼在檐下疯狂打着转。
顾长晋大步穿过游廊,用力推开正屋的木门。
推门的瞬间,他对自己说,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她被人抓走了,要拿她来要挟他,他会找到那些人,找到她的。
只他不曾想,那姑娘没有被人抓走。
她就在那。
安安静静地坐在临窗的榻上,双目涣散,虚虚地盯着半空中的一点。
她穿了件极好看的遍地金绣红梅百褶裙,此时那裙子已然染了一大团乌黑的血,血珠子一滴一滴地从她脸颊滑落。
“啪嗒”“啪嗒”——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远去。
雷声,风声,雨声,还有廊下灯笼撞击木檐的“哐哐”声,一下子消失无踪。
顾长晋只听见她在喊“疼”。
第七十五章
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 她孑然伶仃的身影被昏暗的天光拉得细长。
“容昭昭……”
顾长晋喃了声,疾步上前,从腰间取出一颗丸药, 边抬手擦走她脸上的血, 边颤着手捏开那颗药。
“别怕, 我来了。”他将捏碎的药喂进去那姑娘嘴里,急声催促:“咽下去,快咽下去。”
那姑娘恍若未闻, 越来越多的血从她下颌滴落,忽然“哇”地一声,她嘴里涌出一大团乌黑的血,将将喂进嘴里的药, 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
顾长晋又取出一颗药。
“没关系, 还有一颗,别怕,你嚼不动,我来喂你。”
他捏开封蜡, 将药塞入嘴里, 只他的喉咙太干,分泌不出半点口涎。
他毫不迟疑地用腰间短匕划开手腕, 借着鲜血嚼碎那颗药,随即掰开容舒的下颌,将混着血的药液喂了进去。
药味和血腥味夹杂在一起, 充斥在口鼻间。
顾长晋舌尖抵住她的舌根, 双手掐住她下颌, 低沉的声嗓里带了丝焦灼的祈求。
“咽下去, 容昭昭, 快咽下去!”
怀里的姑娘半阖着眼,身子轻轻抽搐,药液掺着鲜红的血从她唇间逸出,“嘀嗒”“嘀嗒”没入衣襟。
她吞咽不了了。
这是“三更天”,是老太医也要束手无策的“三更天”。
顾长晋粗糙的指腹不停擦着她唇角的血,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不可以。”他摇着头,“容昭昭,不可以这样。”
朦胧的视野里,她的唇缓缓蠕动了下,顾长晋将耳朵贴向她唇边。
“娘,昭昭好疼啊。”
一句话,叫他痛入心扉,如千刀万剐。
顾长晋紧紧贴着她的脸,泪水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