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天覃双脚一顿,再次冷眼抬眼扫去,这才见哗啦一下,便又继续从那片偌大的广袖里哗啦啦一下子只源源不断的继续滚落出了一大片,有桂圆壳,桂圆核,瓜子壳,花生壳,果核,果皮,还有半块咬了一半的……馒头。
那袖笼里头就跟松鼠的库房似的,嗖地一下,一下子一泻千里。
直到看到那半个被啃咬得蹩脚的馒头,看到眼前这悄然荒唐又熟悉的一幕,见到此情此景,原本正要暴怒离去的双腿硬生生的紧急刹住了。
第205章
话说伍天覃再度迎头探去,这番定睛一瞧,这才从那张美得惊心却满脸陌生的脸上,隐隐窥探出一二分熟悉的感觉来。
他当场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印象中,那小儿生了一张圆滚滚的小圆脸,圆圆的脑袋上是圆圆的眼,他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生得实在讨喜,虽有些男生女相,时时看着有些娘气,却也……却也万万不是眼前这样的——
大抵是还年幼的缘故,那小儿身上通身稚气,甚至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奶味,然而眼前这张脸——
只见面敷脂粉,脸似桃花映月,又见描着细长弯弯的柳叶眉,眉下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水色潋滟,杏眸流光生辉,又见朱唇缀着大红色的口脂,琼鼻红唇,唇若点樱,只觉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峨眉淡扫间,竟觉容貌绝丽,令人不可逼视。
又见一头青丝凤冠戴,金钗步摇斜鬓间,金钗步摇一下一下轻轻摇曳着,只衬托得整张脸,整个人摇曳生姿,流光溢彩,尤其,又见她凤冠霞披,只见她“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只见于聘婷秀雅,仙姿玉貌中徒生出一抹妖曳之感,魅惑之姿来。
这样一张脸,若是放在从前,放在平日里,让他见了多会忍不住赞叹一番,然而,此时此刻,却说她是……她是那小儿扮的,如何能叫他轻易信服。
可偏偏,可偏偏,看着看着,纵使脂粉过厚,胭脂过浓,可伍天覃依然能从那饱满的唇线,挺巧的唇尖,圆溜溜的杏眼上窥探出几分熟悉的感觉来。
这人……这人竟当真是那狗东西扮的?
有那么一瞬间,伍天覃犹遭雷击,当场被雷击在原地,整个人如同遭遇当头一棒似的,满心满眼的满是难以置信。
虽说,他曾亲眼见过那小儿扮作女子伶人的模样,也曾确确实实的惊艳过他一遭,可那时的装扮虽与往日里截然不同,却多多少少还保留着原汁原貌,令人一眼能够辨认出来,那人便是他元宝儿。
可眼下,眼前这人,就跟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似的,给他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样,是由男子十足十变成女子那样的改变,加上脂粉胭脂修饰,几乎再也不见了原先那番活灵活现的看门小童模样,取而代之,摇身一变竟成了惊为天人的……绝佳美人!
男人竟也可以如此……绝美的么?
丝毫不见任何违和感,反而……反而那样的闭月羞花,冠绝京华?
伍天覃一时呆立在了原地,望了反应。
这时,原本敛下眼眸的人缓缓抬起了眼,远远朝着他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直接撞入了他的眼里,两人直直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间,对方目光瞪直,里头清澈如水,似一脸单纯纯净,而伍天覃目光一怔后,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像是带了电似的,只看得他心头一震,随即竟飞速将头一偏,竟先一步飞快躲开了那道直白目光。
而后,他的脖子噌地一下,陡然间直接胀红了一片。
他也不知自己如何会是这般反应。
他伍天覃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惯了的,便是连天都敢捅上一捅的人,却不知缘何,竟在此时此刻,有些不敢迎上一道目光。
只觉得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似的,喉咙窒息,发不出丁点声音,又觉得脑海一团浆糊,一片空白,一片混沌,再然后,心脏竟不受控制般的砰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莫名的心烦意乱。
又莫名的心跳如雷。
最终,只噌地一下,身子微微一晃,竟有些惊慌失措,不知所措的转身大步朝着外间逃了去。
逃窜出去的身影前所有为的狼狈。
然而一路冲到了门口,手刚推到门上,又微微一顿,最终抿着唇,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整个人这才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身在何处,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一时立在原地,摇了摇头,卖力的逼退了脑海中的迷乱,极力的让自己冷静清醒下来。
双拳紧握,最终深深呼了一口气后,伍天覃复又一步一步折了回来,却也没有继续往里踏,而是回到了方才的八仙桌前,心乱如麻的坐下了。
隔着一道屏风,远远坐着,屋子里很是沉默安静。
一个静悄悄的坐在里头,一个一动不动的坐在外头。
两道明明熟悉的身影,却在此时此刻端得一派陌生似的,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气氛渐渐有些别扭,尴尬,直至陷入了一丝诡异的死寂中来。
伍天覃到底内心强大,不过片刻功夫,已从方才的慌乱,震惊中渐渐平静下来了。
然而依然还有些……别扭和不大自在。
心脏里头依然像是塞了个炮仗似的,不断噼里啪啦的震动着。
娶个男子本就够惊世骇俗了,还是一个……一个如此面貌的男子。
怪道太太说扮作女子能够瞒天过海。
伍天覃历来知那小儿生得漂亮讨喜,却万万不曾料到,竟这般……招眼。
其实细数下来,二人自去年中秋一事闹大分开,到如今八月正好整整一年了,虽在伍家祸事当夜有短暂的见过一面,在五个月前的菜市口也曾匆匆会面过一回,可真要细数,也算是分开整整一年了。
大抵是一年的时间身子渐渐长开了些,只觉得长变了些,相貌越发精致好看了,也越发……越发的长歪了,朝着女相方向歪了去了,这般相貌姿态,任哪个瞧了,会识得他的男儿身?
可是,可是想起从前那张牙舞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看着眼前这乖觉规矩的模样,两种极度相反的极端模样一并映入他的眼帘,却带来了一种极端异样的,猛烈的刺激感,兴奋感。
这……这狗东西知道此时此刻意味着什么么?
他愿意……嫁给他?
并且终身扮作女子,瞒天过海?
他缘何会愿意?
他不是历来最是讨厌他,憎恨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