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瞬间软倒在了慧公主的脚边,一双眉目又惊又惧,颤巍巍问道:“您……您就是慧公主?”
慧公主的脸色一直很是平静,即便是厮杀就发生在她眼前,她都面不改色。刚刚那几个黑衣人差点咬破嘴中毒药,她的护卫们都面色微白,唯有她始终镇定如初,不慌不乱。而此时听了张婉容的话,她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带着面纱,张婉容看不清她的容颜,却能看到她那双如秋水含波的美眸,仿佛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明明已经入了夏,虽说夜晚天凉,但她仍穿着厚厚的冬衣,连脖颈都护在冬衣里。她手里还抱着一个镂空的紫金小手炉,含着浅浅笑意,如初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干净清新,“我正是慧公主。”
她答得很随意,仿佛是在应和“今儿天气确实很好”。张婉容却面色微微发白,她极力回想刚刚自己是否有失礼的地方。
倒是一旁的丫鬟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我们公主很随和的,张夫人您不必如此多礼。”
慧公主也微微笑着,确实一团和气的样子。
张婉容这才稍稍心安。
丫鬟端来一杯茶,让她喝了压压惊。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突然听抱着手炉的慧公主道:“夫人既然到了长安,想必是要为清源的百姓伸冤了。”
张婉容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随后她僵着笑脸回答:“是。”
“那很好。”慧公主的目光落在马车案几上的烛灯上。不知为何,张婉容总觉得她的目光散去了笑意,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写满了寂寥与落寞,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忧伤。“明日,张夫人便去金殿上,当众状告清源知州陆知章。”
这本来就是张婉容此行的目的,只不过比预期来得更早。她微微咬着下唇,像是犹豫挣扎一般。慧公主也始终不曾出声,仿佛刚刚的话不是她提出一般。半晌之后,张婉容松开咬着的唇,“多谢公主。”
翌日早朝,朝臣们有事奏禀,无事便可退朝。自小皇帝登基以来,朝中几乎无事发生,于是日日早朝都清闲的让人想睡觉。正当所有大臣都等着退朝时,小皇帝身后的珠帘里突然传出一道清丽的声音:“本宫还有一事,需要陛下与诸位大人听一听。”
她话音刚落,张婉容便被带入了金殿。
众位大臣瞧着她,目露疑虑。
唯有徐空月一党,面露森森冷意。金殿之上不可佩刀,但仍有人手放腰间,做出一个随时抽刀的姿势。
张婉容头一次进入金殿,却不慌不忙,她面朝小皇帝跪下,而后当众道:“民女清源张氏,状告清源知州陆知章!”
此言一出,四周冷寂。
随后无数目光纷纷投向徐空月。
清源知州陆知章,那正是徐空月的心腹之一。
第40章 这是一场针对徐空月设下……
清源府仍鱼米之乡, 大庆每年收缴的税银,有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清源府。但去年岁末,雪灾人祸, 清源府周围快要活不下去的灾民纷纷涌进了清源府。一时间清源府不少乡绅富商纷纷慷慨解囊,为灾民搭建遮风挡雨的棚子,又日日布衣施粥。
当时先帝病重,但朝廷仍向清源府拨下了赈灾的款银, 命陆知章好好安置灾民。赈灾款项拨下去后,朝廷也曾命人前去灾区查看。当时朝廷命官前往灾区, 所见皆是百姓重建家园的繁荣景象, 所闻皆是百姓感恩戴德之声。
可如今,竟有一人千里跋涉,来到长安,在御前状告清源知州。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金殿中响起了大臣们的议论声,如同一颗滴入热油中的小水珠,瞬间炸裂开来。
珠帘之后, 慧公主让余连公公给小皇帝带了一句话。俄顷之后, 小皇帝尤显稚嫩的声音在如沸水烧滚的金殿中响起——
“徐将军,此事你怎么看?”
不是很响亮的声音,却瞬间抚平了躁动。
这还是小皇帝登基以来, 头一次在朝堂上开口发问。他虽然登基已有月余,但年岁还小, 尚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 因此朝中诸事仍是太傅与相国处理, 再交由徐空月与慧公主审查。
四位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都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政令与一系列措施便可颁布实施下去。
这几个月来,虽然偶有摩擦, 但整体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如今,由慧公主带来的人当着皇帝的面状告徐空月手底下的陆知章,又有第一次发声的小皇帝询问徐空月的看法,一时之间,金殿中连些细碎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盯向徐空月。
徐空月不是头一次接收到如此众多的注目,从他立下赫赫战功起,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人们目光追寻的所在。更别提他如今还身为辅国大将军,兼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之一。
“陆知章这些年作为清源知州,不敢说有功,至少也是无过。他克己奉公,清正廉明,在清源百姓口中,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官。”一片注目之中,徐空月缓缓开口。朝中有熟悉陆知章的官员,也不由得点头。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处在清源知州这个位置上,或许陆知章私底下是有些不清不楚的事,但他修桥修路,为百姓办了不少事实,在明面上、百姓口中,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只是,这也极有可能是他做出的表象。”但随即,徐空月话锋一转。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张婉容,直盯得她如芒在背,浑身冷汗只流,他才缓缓继续道:“既然这位张氏于金殿之上状告陆知州,为何你不向诸位大人介绍一下你自己的身份?”
张婉容的脊背始终笔直,她朝下磕头叩首,而后道:“民女张氏,原是陆知章的发妻。”
此言一出,顿时又激起千层浪。
有人上前一步怒问张婉容:“你既然是陆知章的夫人,为何要上金殿告御状?”言下之意,是说她所告之言有假。
面对质疑,张婉容挺直腰背,不怒不卑,望向怒问之人,“倘若大人的发妻发现大人贪赃枉法,是否就会顾念私情,隐瞒此事?”
“啊,这……”那人顿时偃旗息鼓,默默退了回去。
张婉容对朝中大臣的德行知道一二,是以也并不计较,只是继续道:“民女于金殿之上状告陆知章,其实另有隐情。”
小皇帝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引起了好奇,连忙道:“讲。”说完之后,先是看向了下方的太傅,见他垂眸敛目,并未有什么大的反应,又回头看了一眼珠帘之后。
而珠帘静静,显然其后的慧公主也无动于衷。小皇帝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兴致勃勃望着张婉容。
张婉容又朝他叩拜行礼,而后道:“民女怀疑,陆知章毒害民女的父亲,图谋民女家产。”
谋财害命,向来为人所不耻。但谋财之人与被害之人存在姻亲关系,就不免多了几分惹人非议的缘由。一时间,金殿之上又如沸水烧开,议论纷纷。
小皇帝几次想开口,但看着下方乱糟糟的,根本没有插话的时机。他抬了抬脚,小幅度地踢了两下。随后便见到身侧站着的余连公公轻轻摇了摇头。
下方,徐空月力压众人,高声问道:“可有证据?”声音一出,四下安静如初。
他从军多年,其威严压迫隐匿于话语之间。此时这样高声喝道,张婉容脸色顿时微白。她摇了摇头,有些不安惶恐:“民女并无证据。”
她说没有证据,众人顿时又觉得这事真实性有限,兴致减了不少。但随即张婉容又道:“正是因为民女苦无证据,于是在夫君书房翻找。一查之下,竟发现了夫君与一名江湖盗贼的书信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