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不过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都难保,还如何管你们?”徐空月悲戚道,“我自问这些年,为军中的兄弟们尽心尽力,没有半点儿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可是我自始至终都亏欠着皎皎。”
随着轰隆一声,被火舌彻底吞噬的小木屋终于承受不住,熊熊燃烧的房顶屋梁开始掉落下来。
徐空月的目光死死望着那片被火海,“倘若她真的死在了里面,待我完成任老将军的遗愿,自会下到黄泉底下求她原谅。”他的目光深沉如海,仿佛无风无月的夜幕,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倘若她没死,那么我更要过去。”
他说完这番话,垂眸看着卫英纵的手,“你放开手吧,倘若我还能活着回来,来日我们仍然是兄弟。”
卫英纵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悲惨,“你就是一个疯子。为了一个女人,连兄弟都不管不顾!”
“或许是吧。”徐空月也笑,笑意悲怆苍凉“或许是从皎皎在我面前跳下来的那一天,我就疯了。”
他说完,也不管卫英纵到底松不松手,径直跳下马去,朝着火海走去。
而远处的山头上,绿荫隐蔽之间,一身黑衣装扮的陆知章收回目光,看向同样黑衣装扮的慧公主,轻声慢笑:“真想不到,徐将军原来是这样一个痴情种。公主难道就没有一丝感动吗?”
“有什么可感动的?”慧公主的目光仍然落在冲天火海的那一边,脸上的神情很是冷漠,甚至显露出几分无情,“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除了能感动他自己,还能感动什么人?”
说完,她又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意。“更何况,他如此这般,想必为的也不是我。”而后目光落到陆知章身上,挑眉道:“陆大人与徐将军关系匪浅,怎知他如此不顾一切,不是为了你?”
陆知章唇角的笑意一僵,随后又笑着摇头:“公主说笑了,陆某一介凡夫俗子,哪有令堂堂辅国大将军要生要死的本事?”他的目光别有深意,“倒是公主琼姿花貌,美若天仙,足以令徐大将军甘愿赴死。”
慧公主的目光一下子沉了下去。
半晌她才浅笑着,目光游移至一旁沉默不语的张婉容身上,“既然不是你我,难不成徐将军是为了姐姐?”
张婉容穿着与他们一样的黑衣,长发随意挽着,越发显得质朴纯美。
闻言,她抬起目光,目光沉沉,依旧是无话。
——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夫君,却身负害死她父亲的嫌疑。一个表面上对她很好,却拿着她孩子的性命做威胁。
惶恐无依,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如今还能相信谁,也不知道将来到底会如何。
这一次,是陆知章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悦道:“有些玩笑是不能乱开的。”
他这般母鸡护食的模样让慧公主忍俊不禁,掩着唇轻笑起来。
只是她如今穿的过于单薄,只笑了两声,便忍不住低声咳嗽了起来。她咳得很厉害,撕心裂肺,腰狠狠弯着,仿佛一张绷紧的弓弦,稍一用力就会断裂开来。
饶是根本不想搭理的张婉容都面露担忧,上前为她轻轻拍着背。
陆知章的眉心狠狠皱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位慧公主的身子骨居然弱成这样,不过是临走前呛了一口气烟,居然能咳到如此地步。
好不容易等慧公主止了咳,张婉容拿出帕子,准备让她擦一擦唇角。帕子才递出,她便瞧见慧公主掌心咳出的血丝。
不等她有所反应,慧公主隔着帕子一把握紧她的手,而后轻又缓地摇了摇头。
张婉容不知她是何意,却仍是闭嘴不言——面对慧公主,她总会违背最初的意愿,做着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而慧公主顺势拿走她手里的帕子,将掌心的血丝都抹了干净。而后才佯装抱怨似的说着:“陆大人既然早有准备,为何不多准备几件衣裳?这黑衣虽然耐脏,却实在太过粗粝了。”说着,她毫无避讳,微微拉高袖子,露出被磨得通红的手腕。
她的肤色很白,如霜雪一般。而那白嫩嫩的手腕上,哪怕一点儿红色都异常显眼。
饶是陆知章见惯美色,仍是为她的肤白而惊叹。随后他默默移开目光,道:“我虽然做下准备,却也不曾想到,此次行宫之行,会有慧公主这样的意外收获。”
说着,他唇角笑意不明,“倘若早些知道,我定然会为公主多准备几件锦衣华服。”
慧公主只当没有看见,“说起来,陆大人伪造起火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极有创意。”察觉到禁卫快要将小木屋包围起来,陆知章临时决定放弃小木屋,带着他们从崖下的小道离开。
为此,他刻意让几人将身上的衣裳换下,然后穿上他早已准备好的黑衣。然后在小木屋里浇上烈酒,再将一根点燃的蜡烛摆放在桌上,上方悬挂着一根布条。
虽然不曾亲眼看见,但慧公主猜想,在他们走后,蜡烛点燃布条,被烧断的布条落到地上,自会点燃了烈酒,引起火灾。
在围困小木屋的禁卫看来,小木屋无一人逃脱,想必都会丧生在这场大火之中。
面对慧公主意味不明的夸奖,陆知章毫不谦虚,“倘若没有一点儿手段,要如何成就大事?”
说完,他转身便走,“既然看过了好戏,就请公主随我们一同上路吧。”
“‘上路’这个词,真是一点儿美感都没有。”在黑衣属下的挟持下,慧公主小声嘀咕着。随后又扬声道:“陆大人还要往哪里逃?南山虽大,但禁卫也不全是吃素的,下山的各个路口只要严加看守,大人岂不是插翅难逃?”
“为何要逃?”陆知章脚步飞快,嘴上却反问道:“我有公主在手,还能怕他们?”
“原来陆大人是另有打算。”慧公主恍然大悟。先前她一直不明白,明明她的人一直都盯着徐空月那边,并未发现他跟什么人有往来,那么陆知章究竟是怎么混进的行宫?
陆知章嗤笑一声:“徐将军虽然在战场上是英雄,但官场之上不过一介莽夫。虽然他得到了先帝的重用,成为辅国大将军,但以他那个脑子,想来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良禽择木而栖,我不过是为自己选择更好的去处罢了。”
慧公主脚步不如他快,但身后黑衣人持刀抵着她的背心,倘若她慢上一步,就背后的刀子就极有可能撞上。她如今特别怕疼,根本不想尝尝刀子的滋味。于是只能尽量跟上陆知章的步伐,同时在心底悄悄咒骂着。“让我猜猜,陆大人新选的主子是谁?”
陆知章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慧公主触不及防他停下脚步,差点撞到他。稍一后退,背心又抵住了刀子。她忍不住道:“反正我如今也跑不了,陆大人不如让人将这刀子收起来吧,倘若误伤了我就不好了。”
陆知章对黑衣下属使了一个眼色,而后慧公主背后的刀子便收了起来。
听见长刀入鞘的声音,慧公主稍稍活动了一下胳膊,而后才露出一个笑容。“是太傅李恭存,还是相国周敬奉?”
她不管陆知章愈发阴沉的脸色,微微笑着,如数家珍。“太傅虽然身居高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所以是相国大人,对吗?”
陆知章脸色阴沉沉的,眼眸微眯:“公主虽然身在宫中,却对朝中各处了如指掌。陆某深感佩服。”
慧公主微微笑着,用他的话回答:“陆大人也说了,既然要成就大事,哪能一点儿本事都没有?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卖弄聪明罢了。”
“既然公主猜到了,那我就更不能放公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