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二人正你侬我侬,忽闻室外有三宝之声:“李夫人,方才太医令为陛下请了脉,此时恐陛下已歇下。”
又听闻李氏道:“大监,吾知陛下有昭仪侍疾,吾并无打扰之意。陛下受了风寒,自是鲜少进食,吾亲手熬了这粟米浆,只劳烦大监呈于陛下。”
李氏之言,元宏于室内听得真切。这些日子车马滞留昌邑驿站,阖宫上下有万人之众,如今李氏代皇后执掌治宫之权,元宏亦是感念其辛劳。
这几日元宏已渐康复,说话行事亦无大碍,望了一眼禾,见其亦微笑颔首,更觉二人心意相通。于是元宏点头示意,禾便轻唤三宝,将李氏引入室内。
待向帝妃二人行罢礼,李氏垂首道:“妾扰了陛下静养,忘陛下恕罪。”
元宏侧于床榻之上,道:“朕知你心系于朕,又岂会怪罪于你。”
言罢,又示意三宝取了锦垫予李氏,令其可席地而坐。
李氏待坐定道:“昭仪为陛下侍疾,自是周至十分。然昭仪身子亦未大安,妾恐昭仪因此落下病根,亦是心疼得紧。只陛下口谕,妾亦不敢违,故只想着为陛下与昭仪做些可口吃食,以尽心意。”
元宏闻李氏之言,更觉其明事懂礼,于是道:“朕知你待朕与昭仪之心,这些日子亦是令你受累了。”
李氏摇了摇头,道:“陛下将这阖宫一应事物交予妾掌管,那便是待妾信任之情,妾自当不负陛下所托。”
言语间李氏观元宏面色,见其虽谈吐自若,然面色却显苍白,心内更是肯定元宏非风寒之症。
将手边食盒轻轻打开,李氏道:“陛下,您龙体初愈,妾为您熬了这粟米浆,您食之可补虚损、益丹田,以助龙体早日大安。”
望着禾,李氏又接着道:“妾知昭仪这些日子于陛下处侍疾,定是劳累十分,便为昭仪熬制了淮山江米粥,又辅以赤糖,昭仪亦可趁热食用。”
禾是那心性良善之人,闻李氏之言自是心内感动,于是道:“夫人待陛下与吾体贴入微,吾自是感篆五中。”
李氏笑道:“昭仪您言重了,服侍陛下与昭仪皆为妾分内之事。陛下身系天下安危,陛下安则天下宁。昭仪为陛下侍疾,不眠不休,妾所做不及昭仪之万一。”
元宏毕竟身体未愈,因方才与禾闲话,加之李氏前来,此时已面有倦色。
李氏何等样聪慧之人,见元宏如此模样,便道:“妾本欲留下侍奉陛下与昭仪进膳,然妾为长乐公主做了小食,恐凉了伤及公主脾胃,那妾便先告退。”
元宏与禾闻李氏之言,皆面有赞许之色。
得了元宏首肯,李氏便俯身于地,向帝妃二人行罢跪拜之礼,方起身离去。
第八十八章 神虎门(一)
陇西公李冲因早年受先太皇太后冯氏宠幸,又助元宏推行“三长制”,故而甚得君心,此番元宏又着李冲督事营建洛阳新宫,可见对其倚赖之情。
此时陇西公府邸之内,李冲接了贵嫔夫人李氏所传书信,待阅罢,李冲便深锁了双眉,只不片刻,李冲复又手执信笺,反复将其阅之。书房之内,四下寂静,只有那沙壶滴漏之声。
回想那日于任城王府之时,便有那羽林郎魏华风尘仆仆前来送信,如今想来,那便该是昌邑驿站所传皇帝遇袭之讯。
李冲虽忠君,却是颇具私心之人。自李冲得先太皇太后冯氏宠幸始,李氏一门,凡其亲者,不论痴聋,兄弟子侄皆有官爵。
皇帝倚重是朝臣根本之所在,如今陛下遭遇不测,却只任城王得了消息,李冲心内自是酸涩。
环顾四内,见这峻宇彫墙,李冲心内不无感慨,若要保这阖族富贵长久,当需居安而思危,思则有备,有备则无患。
念及此,李冲方觉这许多年将嫡女李氏送入宫中却未有为其谋长远而心生愧疚。
昌邑驿站之内,这几日元宏伤口几已痊愈,虽说伤了元气仍需静养,然元宏已无心再静卧于席榻之上。
听闻皇帝宣召,羽林中郎将蒋银奇与兖州刺史刘万庆便由大监三宝引了面圣。
入得内来,二人俯身于地,向元宏叩首道:“臣等请陛下万安,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宏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自嘲道:“便是天子,亦是血肉之躯,何来这万岁之寿?”
由三宝搀扶,元宏缓缓起身,倚栏而坐,道:“你二人可有查得那蠕蠕之人踪迹?”
蒋银奇闻皇帝相询,作了个揖,道:“陛下,这几日臣着羽林卫兄弟往南北各三十人分两路查探,于徐州边境又寻得六具蠕蠕之人尸首。”
见元宏听得仔细,蒋银奇接着道:“羽林郎查验了所留尸首,其致命之因竟与昌邑城废旧客栈内尸首如出一辙,同为慢性药毒所致。”
缓了一口气,蒋银奇又道:“陛下,那日臣与几位羽林郎护陛下与昭仪于林道之上,虽不及细数,却亦知彼等有三十余人。依此推算,这些蠕蠕之人已不足十人存活于世。”
待蒋银奇言罢,刘万庆便接口道:“陛下,若再无活口于世,恐就难查此事之因了。此些贼人既然中毒而亡,不如陛下宣了太医令前来,亦可知有何毒会这般缓性发作,又有何地可出此毒。”
蒋银奇闻言,亦附和道:“刘大人所言甚是,如此许能依此寻至源头。”
元宏微微颔首,继而示意三宝去宣太医令梁世清入内。
梁世清这几日本就随侍皇帝,只不片刻,便随三宝入了内来。待向元宏行罢礼,梁世清便与蒋中奇、刘万庆并排而立。
待蒋银奇将那蠕蠕死尸特征道于梁世清知,便见梁世清紧缩了双眉。
停了足足十个弹指,梁世清方开口道:“陛下,依方才蒋大人所述那尸首之状,臣虽不可断定,但依臣所学,应为胡蔓藤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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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胡蔓藤清明过后开花,直至十月花败。平日里以其入酒,若少量饮用,有破积拔毒、祛瘀止痛之效,可若持续且大量入体,便可致人共济失调,四肢厥冷,而后因失了呼吸之力而亡。”梁世清向众人解释道。
蒋银奇本出身医宦之家,此时听闻梁世清之言,方如梦初醒,道:“太医令之言倒是令臣记起旧年家翁曾言及此物,这胡蔓藤长于疏林潮湿之地,以其入香,焚之,香气便可令人失觉昏迷。”
元宏一脸肃色,道:“依尔等之言,这胡蔓藤该是长于南地,便是中原之地亦当不多见。然那蠕蠕之人终年居于北地大漠之间,又何来此物?”
刘万庆小心接口道:“陛下,可见那下毒之人不单精通医理,且应居于南地。”
蒋银奇向元宏做了个揖,道:“陛下,依臣浅见,那班贼人既是伺机而动,便是不知何日可得手成事,那背后主谋之人自是将那毒物循循予之,只待成事那日,方将毒量加大,又因各人体质有异,故而死亡时日不同。”
元宏望了一眼梁世清,见其亦颔首认同,便对蒋银奇道:“那下毒之人自会与彼等同行,沿路追查,必要留下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