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猛又烈的雨点拍打着屋檐地面,窗外的树梢哗哗作响, 嘉月猛然从梦中惊醒,心里烦躁, 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几个月来, 她势单力薄, 孤身与世家对抗, 没日没夜地批复奏折, 恨不得一日能多生出十二时辰, 幸好燕申的疹子也已经结痂, 再过几日, 便可恢复早朝。
燕申虽然幼小, 可却是名正言顺地继承了皇位,有他在, 自是可以助益她不少。
还有,魏邵几日前也来书,说已经在回京路上了,想必再过几日也就到了。
辗转反侧了许久,雨势渐小, 天边也泛起淡淡的一层青色。
春桃持着一盏银釭进来, 暖色的烛光便如瀑一般倾泻而下, 还不等她叫醒,她便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春桃把银釭搁在镜台边上, 又踅过来,一壁侍候她穿衣,一壁问道,“昨夜雨势大,娘娘睡得好吗?”
嘉月伸了个懒腰道,“后半夜被吵醒,就没睡着。”
春桃见她眼下果然有一片浅淡的青影,脸上也略有倦容,不由得劝道,“奴婢也知道娘娘勤政,可身子到底不是铁打的,下了朝会还是小憩会吧。”
她摇手,“本宫精神尚佳。”
忍冬端了脸盆进来,恰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于是边走边说,“外面的茉莉被雨打落了不少,等会奴婢把剩下的摘了,拿个瓶子插了,就搁在床边,听说可以平缓舒眠,今晚娘娘试试管不管用。”
嘉月笑着回,“你这丫头,就别辣手摧花了,留着它,尚能长出来的。”
用牙刷子蘸青盐刷了牙,又洗净了脸,踅身到镜台前梳头,再插上金笄,便挪身到前殿来,一方帘子降落,到了时辰,宫门打开,群臣整齐地迈了进来,一天的朝会就这么开始了。
因皇帝和魏邵都不在,朝会通常都很简短,今日没有大事,还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了。
散了朝,天色才彻底亮堂了起来,只是仍有乌云压着,带着青草气的湿意渗透进肌肤里,怪粘腻的。
嘉月留下了顾星河到书房议事。
顾星河甫一踏进书房,就见乐融县主临窗坐着,一见到他便起身施礼道:“见过顾鸾仪。”
他怔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拱手道,“县主万安。”
嘉月让他们都坐,两人便都在下首坐了下来。
嘉月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眼里霍然多了一丝笑意。
而顾星河余光见太后的眼神,又回想起前几次和县主的“偶遇”,已经能预感太后的用心了。
“顾銮仪,本宫的堂妹,你也见过几次了,本宫瞧你们,一个材优干济,一个品貌贤良,年纪也相差不远,倒可配为佳偶,本宫已请钦天监算过,九月初十,正是昏礼的上上吉日,顾銮仪,你道如何?”
嘉月说着,眸光定在他脸上,他却知道,这是懿旨,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楚芝,只见她小脸低垂着,连脖子都染上一层绯色。
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身为世家后代,他的亲事从来不是个人之事。太后要壮实自己的根基,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他点头,“全凭圣淑做主。”
嘉月当机立断地让人拟了懿旨,一纸诏书下发,一臂开外的那对年轻男女,就成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
嘉月很乐意为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便吩咐楚芝道,“楚芝,你带顾銮仪到御花园走走吧。”
“是,娘娘。”楚芝说着,便起身和顾星河一起退了出来。
两个人隔着一臂之距,慢悠悠地踱着,两厢沉默,气氛出奇的凝固。
楚芝暗暗觑着他冷冽的下颌线,忖了忖,才温软地开了口道:“顾銮仪下了值喜欢做什么?”
实际銮仪卫掌管皇帝出行仪驾,诸事繁琐,下了值也没什么活动了,于是他答:“吃饭、睡觉。”
楚芝倒噎一口气,嗯了一声,闷头引着他走了一圈,却再也不主动开口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尊大佛,正往回走,却见一袭朱殷公服,头戴幞头的男子迎面走了过来。
只见他面容俊逸,丰姿如玉,只是脸上那一道疤,却着实狰狞可怕,让人止不住生了畏惧之意。
朝堂上下,除了摄政王,再也寻不出这么一个怪异的人了。
她连忙欠身道,“民女见过摄政王。”
魏邵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她穿着雪青色的芍药诃子裙,外罩天水碧的大袖衫,发鬓上插着金丝八宝步摇,星眸水润,唇色娇艳,眉心还点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只一眼,他便觉得这张丰润的脸庞似曾相识,脑里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小娘子,竟和太后有三四分相似,只是那气质,却又是截然不同了。
他几乎是片刻间就会悟过来,这必然就是她尚存于世的宗亲姐妹了。
还真是费劲心思啊。
“免礼,”他说着,忖了忖又扯起嘴角问,“不知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民女的姑父是丰州知府。”
他显然没手眼通天到连地方知府都认识的地步,却狐疑地拧起了眉,“那么令尊是……”
楚芝非到必要时刻,是不想提起她父王的,然而摄政王相问,她又不能不答,于是心头徘徊了下,瓮声瓮气回了一声,“民女父亲曾是平威王……”
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原来是县主。”
楚芝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只觉得他周身像是裹着凛冽的寒气,令人望而生畏。
魏邵见她羸弱的肩膀似乎缩了一下,忽地笑了开来,“孤这张脸,丑陋吗?”
楚芝不知他怎么没头没尾地扯起这个,却也知道这是道送命题,于是慌起来,倒豆子般道,“没有,摄政王正气凛然,您的脸就是至上的荣耀,又怎么会丑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