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填好了辞职表,在心里排练无数次愧疚却冷淡的表白,却怎么想也找不出一段能不伤害他又能让自己坦然离开的说词。事实上我已经伤了他,在把他气哭的同时我就开始怀疑自己那自以为替他着想的拒绝到底是爱还是报復?反反覆覆的懊悔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差劲到极点。
我必须要重拾自己的人生,不能再像个撕玫瑰花瓣的少女一样犹豫不决。
他关上冰箱门,一抬头就和我四目相对。
「浩宇你来了!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店里没你不行呢!」
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释怀的笑容一点也没有以往任性的彆扭,他的心情还算平静吧!
我递上了那张辞职表。
「你是很好的老闆但我没办法继续做下去,对不起让你困扰了,你会找到比我手艺更好、工作更勤快的厨师……」
「阿祥刀工很细,但是炒青菜的火候一直掌握得不好,我会把他磨到够水准才走;婷婷很会煮汤,但是不能太夸她,这小孩一通过丙检就想当主厨,你得注意她自大的毛病。」
「再请个助理负责採买食材,阿祥就让他专心作主厨;寒假的时候找几个工读生分担小颖的工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考虑找阿江的弟弟来帮忙,省得他常为他弟的事请假跑回家……」
程克昀的眼神没有离开我的脸,但是那茫然的表情显然颇为敷衍,好像要赶着上下一堂课的老师,忍住心里的不耐烦等眼前最后一个学生慢慢写完桌上的考卷。
或许那就是他应付伤痛的方式,我当然不可能为此责怪他的心不在焉,所以也只好尽量忽视他那不知何故越来越轻浮的淡然笑容。等我说了一个段落,他夸张地挑起眉毛,不以为然地偏过头去。
「离职又不是离婚,怎么你一副好像在交代前夫要好好照顾孩子的样子?」
我愣住了,程克昀忍不住噗哧一笑的贼样显示出我现在的表情铁定呆到让人喷饭。明明早上才被我气哭,怎么现在就云淡风轻完全看开还能自得其乐?这不像他,还是,他已经变了?
「程克昀,我,」
「先别说这些,今天我有朋友和重要的客户要来吃饭,你得好好准备。」
「所以,」
「交接工作三天之内做完。」程克昀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我。
「三天太赶了,你总要花时间找个助理。」
「不是要我找阿江他弟吗?」
也好,反正这是他的职权,我没必要过问太多,免得看起来又像个捨不得离婚的怨妇。
「今天来吃饭的客户是澳洲人,吃过不少中华料理,嘴巴刁得难以想像,对蚵仔煎小龙包这些台湾小吃全都没兴趣。他知道我买了餐厅之后就一直吵着要来,我想你应该没问题吧!」
「我会做几样店里的招牌菜接待他们,不会让你没面子。」
「很好,不过,」程克昀眼里闪过一丝狡点,「我已经跟他们说今晚吃无菜单料理,他们很期待。」
无菜单料理?现在很多餐厅都搞这种噱头製造神秘感,说穿了只是藉机抬价罢了。看程克昀一脸得意又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样子,这傢伙很有当奸商的潜力。
「没问题,价钱客人自订,菜色我会调整。」
「呃……不是这么玩的。」
「你想怎么玩?」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程克昀又笑开了,认真无奈的表情透露出恶搞得逞的欣喜。
「客人随机点菜,食材、菜色、数量都看他们高兴。我请客,价钱不是问题。」
「你疯了吗?万一他们乱点个什么袋鼠佛跳墙之类地雷怎么办?」
「那你只好认了。」
程克昀一派轻松地站起来,就像刚喝完下午茶般悠间自在。
故意出难题整我是吗?这个人果然还是器量狭小,禁不得人家拒绝。所谓「澳洲来的客户」一定是他临时瞎编的人物,到时候随便找几个外国人到这里乱点几道我根本买不到食材的菜色,这样他就赢了吧!
他想这么玩,我就陪他玩。
★★★★★
以「临时演员」的素质来看,程克昀找来的「朋友」、「客户」外表都还有一定的水准,男人西装笔挺,女人端庄亮丽。小鬼们对这几位贵客自然不敢怠慢,掛着笑容忙进忙出,连凑在角落八卦的时间都没有。
五个人点十道菜倒也不算夸张,希奇古怪的菜色才是考验我的重点。
我想像中的「袋鼠佛跳墙」被拆散成「袋鼠狮子头」和「蜗牛佛跳墙」,前者以牛肉饼馅灌入袋鼠形状的蛋糕模型烧烤过关;后者的难度则在于味道的调配,蒜头和樱花虾米帮了大忙。便利商店常见鮭鱼饭糰换上油饭再塞进烧卖皮里就是香咸的「鮭鱼烧卖」。「野菇鸡肉羹」算是最正常的菜色,「奶油烤白菜臭豆腐」就是我根本没把握能入口的料理。「盐酥蜜蜂」才上桌就一扫而空,「药饍麻雀」的味道让那两个外国客户惊呼连连。黏乎乎的「南瓜山药浓汤」里面指定的猪脑让我用豆腐裹猪油移花接木了;「血腥山猪」里面大量现磨的蕃茄和辣椒酱汁让人根本出吃不出山猪肉特有的香韧;清淡的百合莲子泥被迫融入肉桂粉,诡异的「肉桂清香捲」就这么无言地被五个怪咖吃进肚子。
希望那四个客人里面千万别冒出一个美食达人,要是某篇分享文写出「夜饌」能烧出这些「华丽」的菜色,一堆盲目的贪吃鬼争先恐后来点菜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係?我都要闪人了。
「浩宇,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