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局里通知海晓不用去了,资料都发他信箱了,局长留言:「抓住你升迁的好机会……」海晓列印了一份,去了越下。
越下白天卖一些西式速食,生意比较清淡。进门后,阮树递给海晓一张房卡。
「这是什么?」海晓问。
「皮鞋在夏日开了房,叫你赶紧过去,说慢了要你好看。」阮树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操,我不去,当我是什么?」
阮树有些诧异:「你在警校有女人?」
「没有!」海晓说。
「那怎么不去?别人等你四年了。」阮树又问。
「她前三年几乎月月去骚扰我,我能有个屁!」海晓回答。
「她回来和我们说,你们那管得严得很,什么都干不了啊。」阮树思索着。
「哦,我说呢,她怎么会不知道你当了条子,她以为你那是监狱,你被抓起来啦。哈哈哈,你们这闹得。」阮树恍然大悟。
「那你每次见她……」阿树问。
「都是在警卫室说两句,」海晓回答,「那种训练根本不是人干的,什么海豹、esu、还有三角洲都在那儿或多或少有训练课程,说了你也不知道。」海晓烦躁地答着。
「那你这四年?」阿树很诧异。
「都和手纸亲热了……」海晓尷尬地低声说道。
「这么惨……真难为你了海叔。那你还不去?你来我这干什么?你手里那些纸也硬点吧……」阮树忍着笑。
「去你妈的,这是资料……我烦着呢,楼上空着呢?我有案子。」海晓说完要上楼,阮树赶紧拉住他:「你等等,你等等。什么案子也得等,你和皮鞋怎么啦?你不要她啦?我这儿要不是靠皮鞋罩着点,早被拆了八百次了!」
「那你去……」阮树把资料扔在桌子上坐下。阮树立刻翻了脸:「你说的什么狗话,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不揍死你。」
「你现在恐怕还真打不过我,你要不要试试?」海晓没好气地回答。
大虾过来拉开阮树:「有客人,怎么啦阿树?海哥,这回来才两天,小时候你们翻脸也没这么快啊。」
「你问他自己。」阮树还是很气。
海晓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能和皮鞋搅在一起,再说,华兴那么多追她的。」
阮树:「你还真不知道,这些年,皮鞋为了你根本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那是华命九的乾女儿,道上谁敢动她?就有一次,唐人街他们店一个韩国客人喝醉了,拉住她要电话,只不过要电话,你知道下场么?下身被钉了铁钉,全身两块板子夹在一起,从长岛开船出去直接扔海里了,你说谁敢打她的主意?」
「我不是说这个……」海晓有些无奈。
「那你说的是什么?她是疯点,可是人好啊,你问问他们几个,谁见过这么义气的女孩?」阮树穷追猛打。
海晓叹了口气:「阿树,我不是不喜欢她,可咱们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我现在是替联邦政府做事,这些事绝不能掺杂个人感情,尤其是和华兴。虽然我这辈子不可能脱离道上的纠葛,可这已经这样了,我怎么能再放纵自己去瞎折腾。我现在做的事情,和皮鞋搅合上只能害了她。」
「他们叫你去做卧底?这帮畜牲……」阮树坐下,关切地问。
「不是,是什么不方便说。」
「阿海,你真的变了,他们给你洗脑了?我知道你考虑得多,但是以前你从来没有这么吞吞吐吐过。你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才多大?她十五岁生日那天,你当着全越青的兄弟就在这桌子上,你都忘了?」阮树有些失望。
「阿树,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做对不起你、对不起越青的事情,但是和华兴真的不能走太近,你忘了小时候,华命九怎么用皮鞋和我的事情要胁你爸?现在我再和皮鞋纠缠上,华老九他能不用这个做文章,去逼我,甚至逼你们全部?」海晓木然地回答着。
阮树没有说话……他们又都回到了时间走廊那纠缠不清的yesterday。
其实那天真正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海晓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烈酒、大麻、震耳欲聋的音乐,他只能从越下地下室内部会议室墙上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照片上回忆起零星的片段。照片上的皮鞋跪着,光着背,海晓站着抓着她头发,她整张脸和对着海晓的部分被一个大大的骷髏头和越青两个字挡着。
晚上的记忆是混乱的,夹杂着宣洩般的痛快,是模糊的热带丛林。可第二天的记忆却是清晰得如同雪原上的一隻苍狼。
早上七点,海晓抱着精光的皮鞋在越下二楼筋疲力尽地睡了,九点一个电话,皮鞋匆匆忙忙地起来,穿好衣服,用口红给睡梦中的海晓留了个记号,就走了。
十点,阮树起来去干活了。
十一点,阿鬼和大虾起来把所有光屁股的姑娘赶出了越下。
十一点十五,阮雄来到酒吧,开始电话联络会里的生意。
十一点三十,海晓起来,拿了把拖布帮忙擦地上的酒、大麻叶。
十一点四十五,阿鬼把越下大门打开,掛上了营业的牌子。
十二点整,门口来了一辆加长的林肯,在海晓站起来看着从来没见过的车的时候,阮雄把柜檯下面藏的巨蟒点357左轮拿出来放在手能够到的地方。
推门进来七个人。
为首的50岁上下,彩绘的走狮子图案的老式马褂,光头,很精神,上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小鬍子带着威严,眼神透露出蔑视一切的霸气,手里拿了根龙头短杖。身边四个壮汉都要低头才能进门,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开着,全纹着龙。
海晓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从门口一直蔓延到酒吧内部。
阮雄低头叫:「九爷。」
这响雷一样的名号不是炸在了越下,而是炸在整个幸福大道。海晓往外看,穿流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车辆似乎都绕道了。
随后的三个人海晓都认识。
唐人之虎于海四,永远活跃在唐人街过年舞狮会的主席台上,看见他的时候基本都隔着几百兄弟。
华兴之虎吴望南,看见他的时候基本都是背影带着人马出去扫荡,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敞开的衣服下面那露出的一左一右两个枪把。
中城之虎马家诺,管理着华兴曼哈顿地区中城、上城所有钱庄生意,喜欢拎着一个长皮箱。有人说里面是华兴所有保险库的密码和钱庄的法律档,也有人说里面是改装过的7.62大口径ak94突击步枪。
一个保镖搬了个凳子过来,华命九贴着吧台坐下。
阮树捅了海晓一下指着后门,示意他快走,海晓的腿像被钉子钉在地板上一样挪不动,勉强扭头看了一眼后门,隔着窗帘都能看见不知几十口人黑压压地堵在门外。
「阿雄!这几年你做得不错,李老三那时代留下的烂摊子被你慢慢收拾起来了。」华命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多亏您照应。」阮雄答。
「明人不说暗话,我老九想收越青那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李老三是个纯粗人,就知道动刀动枪,我想从越南进点便宜货,他都跟我干上几个月,所以他开一个店,我砸一个!」那个「砸」字是从他牙缝里发出来的:「直到把他砸死,把他越南的供应点全部端了。」说到这儿,华命九叹了口气。
「哎,但是这样越南人也不肯卖我货,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人。这一点我也知道,所以你上位,我没有动你一根汗毛。」华命九继续说道。
「九爷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小生意一般见识。」阮雄微笑了下,手底下离那把巨蟒只有一巴掌的距离。
「那是因为你懂得谈。」华命九凌厉的眼神落在阮雄脸上。
「……」
「你是个干大事的雄才,你不用谦虚。」华命九挥手打断了阮雄想要说的。
「但是你给我那些你们以前用来联络的越南货点,不是被泰国人买断,就是货量稀少,而纽约这里的越南人,也不肯好好地卖我的货。阮雄,你有你做人的原则,你不卖「白麵」,我理解,也不会勉强你,但是你搞得你们整个越青从此都不做这一行,对谁有好处?你们搞点走私烟、走私酒,那都是下贱人做的买卖。这些破酒吧,就算你们开得全美国到处都是,又能是多大的生意?更不要说你弄个什么越南移民中心,不知所谓,完全是浪费你的雄才,更是把李老三拼了几十年的码头断送。」华命九顿了顿继续说,「你以为你不做「白麵」,马路上就没有人卖?笑话!那些黑人、墨西哥人、俄罗斯人,哪个不卖?」
阮雄没有说话。
华命九顿了一下:「我今天亲自来是为了两件事。」
阮雄知道前戏已经唱完了,抬头等着这华人黑社会近三十年来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说出他的要求:「先说好事,我是来认亲的。」
阮雄愣了一下。
华命九做了个手势——
门推开,华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全师爷拉着华为婷进来了,全师爷基本看不出来他有多大或者多老,有些驼背,略低着头,也穿着马褂,带着圆墨镜,身边的华为婷打扮得像个公主,穿着旗袍,海晓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脸上乾乾净净的皮鞋姐,他有点看呆了。
皮鞋瞪了海晓一眼,吐了下舌头。
阮雄这时候心里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得不佩服华老九的老谋和沉着,这么些年的按耐,也许就为了等这一个机会。阮雄也明白,真正的猛兽是有耐性等待机会,也一定会全力捕杀机会下的猎物,丝毫不会出错。
华命九把龙头短杖交给了左手,立刻有保镖拿出一支切好的雪茄,给他点上。
他用力吸了一口,徐徐地说:「先话话家常,我有一个儿子,当年我是希望他走正路的,从小我惯着他,让他去最好的学校,找最贵的家庭教师,家族什么事情都不当着他的面做。他也算争气,考上了哈佛,毕业开了间贸易公司,那年我四十五岁,我给了他三千万,一心想让他的人生没有打打杀杀,做个快乐的人,做个清淡没有噩梦的人。」华命九叹了口气,接着说,「第二年他认识了几个法国商人,伙着些中东什么王去华尔街做什么石油期货,我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可还是由了他,没过多久的一个晚上,他醉醺醺地回家,一整晚就说三个字,都没了。师爷第二天去查帐,我给他的三千万,在那个什么狗屁交易所里面,几星期就变成了三万,接着就负了债……」
「我犯了老毛病,住了一星期医院,那个废物东西还去打了官司,你知道法院怎么判的吗?说他参与内线交易,操控石油价格,判了他十年大牢。我拼了老命把他保出来,人呢,却变得疯疯癲癲,现在还在新泽西一个医护院。我调集弟兄去法国、去中东,人都找不到。州长还来电话叫我规矩点,说我涉及国家安全,说什么外交因素不再给我发社团去中东的护照,」华命九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地说:「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白道、黑道,都是讲究实力,没有什么对错,没有什么公理,要变成狮子首先得变成兔子,学会了弱者的生存才能成为强者。」
「所以我让婷婷从小就在华兴最底层做事,让她看透这世间的一切,让她长大了成为能洞悉一切的强人。」
华命九停顿了一下,看着阮雄,沙哑的嗓音听不出来是否带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