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费了牛劲才掰开为婷紧抓不放的手。接了个电话,里昂通知海晓去皇后大道员警俱乐部。
这是一家由退休警官出资修建的娱乐设施,包含一个健身房、一个小型射击场、小型综合保龄球加檯球室。海晓到大堂后拿出他的警官证,马上被带到二楼一个会议室。
这个vip会议室四面墙上掛着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油画,一个椭圆形的会议桌,主席位置大咧咧坐了一个韩国人,穿的西装笔挺,留着很奇怪的小分头。如果不是他的大圆饼子脸暴露了他的身份,海晓真的会认为他有几分英气,英气中带着彪悍。
海晓从小心里就有阴影,对于韩国人很惧怕。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去街口买水果,被一个一脸横肉的韩国老闆大声粗暴地用韩国话呵斥,原因是他拿了苹果,后来改主意去买了柳丁,把苹果留在了柳丁的位置。他指着海晓的鼻子大声怒斥,说的什么海晓一句没听懂,吓得撒手扔了柳丁掉头就跑,随后被一个柳丁砸了脑袋。从此,那张横肉吐沫星子四溅的脸经常出现在梦里。
话说这张大桌子,左手位置坐的里昂,看见海晓进去,他招手,海晓过去坐在他边上。
「头儿!」海晓打了声招呼。
「阿海,这个是李虎总局长,我们纽约的主管。」
他站起来伸手:「你好,海晓,我和你们中国城的朋友都很熟。」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中国城」几个字。
海晓礼貌地握了一下,坐回座位。
埃瑞克推门进来,茱迪拿着个笔记本走在后面。
茱迪看见海晓,飞快地垂下眼帘。这一幕立刻被里昂抓住,他微笑了一下。海晓假装没看见,低头喝了口咖啡。
招呼过后,里昂开了腔:「本次会议由总局书记官茱迪?米兰纪录。」
茱迪并没有多说话,拿起桌上的会议电话开始拨,响了两声,全通天的声音响起:「哈嘍!」
「全先生您好,我是总局书记官茱迪?米兰。我想就纽约市员警总局长和特别检查官人选,询问下贵商会华先生一些意见,您能代表他回答么?」
「可以,我们推荐李虎局长。」全通天的回答低沉而简洁,随后掛了电话。
海晓看了眼李虎,他并没有多馀的表情,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茱迪又拨了另一个电话,良久,东尼声音显得疲惫又苍老。
「莉莉你好,这件事情我思考了很久,在我说出我的决定之前,我想告诉你们我的一些想法。」
「请您继续。」茱迪声音不急不缓。
「我已经老了,对于家族越来越依赖,希望以后的一些日子能让孩子们留在身边……」
海晓隐约开始觉得杰克的这次事情打击了这义大利老派教父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你们知道我们义大利人很在意家庭、家族、荣誉。我不希望我的家族背负一些我们并没有做过的事情。这些年李虎局长照顾了我们的一些生意,也安排了我们和华兴的一些合作,对此我表示感谢。」
茱迪开着会议电话并没有任何发言。
「但是去年的一些合作,令我的家族蒙上了不白之冤,还让我的一个孩子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并不想埋怨任何人,我老了,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了。希望你们能善待我的孩子,作为我的决定,我退出这次选举,并把家族所有生意都交给我的侄子——保罗?里纳昂。上帝保佑美国。」说完他掛了电话。
原本面容缓和的李虎一下绷紧了脸。
会议室显得异常寂静。里昂还是很轻松,似乎这次选举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埃瑞克忧鬱的眼神中多了些疑虑。
李虎的神态则带着些愤恨、惊讶、怀疑。
茱迪打破了僵局:「按照程式,东尼退位,联系他推荐的下一位选举人。」说完她开始拨保罗的电话,响了一声,很快保罗拿起电话。
「保罗你好,我是总局书记官茱迪?米兰。我想就纽约市员警总……」她没有说完立刻被保罗打断:「我知道,我们一致推选海晓先生,他的气质和脾气很适合这个位置,也会在将来和我们有更愉快的合作。」
电话那边传来阿兰一帮人的哄笑。海晓嘴里的一口热咖啡完全喷在李虎前面的笔记本上。
茱迪连忙回话:「对不起,保罗,海晓并不在我们的选举名单上,请按照选举名单选择。」
保罗咳了一下:「好吧,我们推选埃瑞克局长,祝你们好运。」说完掛了电话。
里昂站起来,伸出手:「祝贺你,埃瑞克,我们内部的推荐在上月底就已经结束了,你是我们内部定的人选,那么这次商会只要不反对,你就当选了。再一次祝贺你。」
李虎顾不上对海晓发火,他已经完全不在状态。他站起来,也说了声:「祝贺你,希望以后合作愉快。」说完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一刹,海晓感受到他在门外刀子一样的眼神刻在自己身上。
里昂又客套了两句,最后说:「海晓是我们分局最优秀的守桥计画人,也祝你们合作愉快,海晓我会破格提升你做探长,报告我会立刻递上去。」说完他拍拍海晓,也开门出去了。
茱迪则显得很愉快,她拥抱了埃瑞克一下,接着她过来抱住海晓,亲了一下。
她像个小女孩般雀跃:「我原本认为,他们扣留了杰克,东尼叔叔一定会有顾忌地选李虎,真没想到东尼叔叔直接退出了。这下这些韩国人傻了眼。」海晓伸出手的时候,埃瑞克一脸沉思:「海晓,你需要立刻出发。地址我会发到你手机上,这件事还没有完。」
海晓想起门板夹缝中李虎刀子一样的眼神。
纽约上洲,春风州立监狱。
这里关押着很多轻型犯,什么小偷小摸、偷看隔壁大妈洗澡、虐待流浪狗、公共场所吸食大麻等等,看守并不严密,犯人们也基本上循规蹈矩,但是偶尔也会有重型犯人临时关押到这里等待转移,杰克就是其中一名。被控告「一级谋杀、袭警、私藏枪械、拒捕、大规模有组织犯罪」等十几项重罪。
杰克像往常一样吃了午饭悠间地在电视厅里看着新闻,这个电视厅有两个出口,其中一个是通往操场的,这扇门是关着的;另一扇门是通往监狱各自房间的狭长走廊。杰克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布希在演讲关于如何加强司法执行力度,好更加全面地保护美国人民的幸福生活。
海晓和茱迪出现在监狱大门口,出示证件以后,一个狱警告诉他们在接待室等候。
等了半天不见杰克出来,海晓闲极无聊地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风景,一帮老墨清洁工站着、靠着、躺在长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这时,一辆垃圾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一个老墨看了看手錶,对着同伴耸了耸肩,海晓也看了看表,一点三十分。他不太清楚垃圾车具体应该来的时间,但看这些老墨的反应,这车应该是来早了。海晓用手敲打玻璃窗,打着拍子哼着不成调的国际歌,然后对着那些清洁工做着「起来,起来」的手势,那帮老墨对海晓伸了个中指继续晒太阳。
茱迪奇怪地看着海晓,对他偶尔的疯狂举动不能理解,稍后她在海晓耳边说:「省省好么?在学校你挑动阿拉伯人的仇恨,在这里你唱歌鼓励清洁工造反,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完她自己笑了,然后又坐回凳子上看报纸去了。
一个下了车的垃圾工吸引了海晓的注意力,多么有气质的垃圾工啊,笔直的身板,噔噔噔的脚步,走下来以后轻蔑的眼神看着那些老墨,就像一隻豹子看见一群树袋熊,再看那站姿,脚还有着稍息的动作,左脚略微向外,拿着扫帚好像拿着m4a1(特种部队的步枪)。
这个垃圾工也太有气质了。
海晓调侃的笑容逐渐有些凝固,他看看那几个老墨,东倒西歪,看看那个垃圾工笔直地站在墙边一个监狱的侧门,看看那几个老墨帽子歪戴的,拿在手里转圈的,躺在椅子上遮住脸的,而那垃圾工戴得很正的帽沿上要是写着美国陆军几个字,他丝毫不会意外。最主要是神态,那几个老墨眼神总是在监狱门口出现的女家属身上转来转去,还不时地摸摸自己的鸡鸡。几张脸的表情多么一致的带着淫笑。
但是那个垃圾工,目不斜视地站着,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手里提着那个扫帚。
监狱侧门开了,垃圾工转身看了眼车上的司机,侧身进了监狱。
一丝预警闪过海晓的心头,教官的话响了起来:「你们要记住,任何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你们要随时紧绷着神经,任何不寻常的情景都要立刻做出反应和思考,不能有怀疑,如果有怀疑那就是会有意外。」
海晓转身进了接待室,开始催那个狱警:「人呢?十分鐘了,从非洲赶过来也应该到了。」
「我不知道先生,他们去带了,也许您要见的人正在洗澡,你知道我们这里很民主。」
海晓用手敲着自己的下巴,转身看了一眼那停靠的垃圾车,还没有熄火,并没有要停在路边的意思。海晓侧身挡着后背的镜头,压低声音对着预警说:「开门!」
「您说什么先生?」他话没说完,立刻被一支冰冷的9毫米全自动顶在他腰上。
「迅速点,我的枪经常走火。」海晓把枪紧贴着自己的肚子,顶着他的腰,从后面看,好像他俩在亲热地谈话。
这狱警明显是见过世面的,看见海晓的眼神,立刻拿出钥匙乖乖地开了门,并且主动走在前面替海晓挡着枪口,茱迪察觉了情况的异样,站了起来。
看见门开了,他们往里走,后面一个黑胖女人站起来抗议:「这不公平,他们凭什么能进去?」
茱迪立刻掏出证件,对着那黑女人,然后用身子挡着海晓后背的视线。
「见鬼的员警。」那黑女人嘀咕了一句,坐下了。
「往前走,带我去杰克那边。」海晓低声说。
海晓在中间,狱警在前面,茱迪在后面。海晓断定这狱警经歷过枪击场面,不敢转身,立刻把枪收了起来。路过几间警卫室,狱警都期盼地看着里面休息喝咖啡的救星们,可救星们看着他们该打牌打牌,丝毫不为所动。
海晓低声问:「这里去犯人区和你们边上那个侧门去犯人区哪个近?」
「当然是那个侧门近,先生。」
海晓盘算着时间,看见前面一个写着红色字体的警铃手把。
杰克发现整间屋子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并没有意外,还是看着新闻。
一个垃圾工出现在长走廊那扇门的时候,杰克天生的警觉让他起身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的垃圾工。
垃圾工微笑了一下,用手折断了扫帚,拿出了藏在里面的一把匕首。杰克转身就跑,当他发现通往操场的门已经被反锁的时候,感到冰凉的刀锋从后腰直插进来,没有立刻的疼痛感,似乎插入肾脏的时候还有微痒的快感,立刻,他跪了下来,匕首拔出来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让他张大了嘴,喊不出声,垃圾工不紧不慢地用一隻手勒着他的脖子,刀锋贴在了大动脉上。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急促的警铃响了起来,垃圾工手一抖,刀刺进了脖子。
海晓拿出证件对着四周赶到的警卫大吼:「有杀手进了犯人区,立刻封锁所有出口,我们需要立刻找到犯人杰克?里纳昂。」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看见杰克躺在血泊里,地上有只被折断了的扫帚。
茱迪过去捂着杰克的伤口,大喊:「医护人员在哪!快,医护人员!」
海晓提着枪带着一帮饭桶无间道赶到侧门的时候,当然,那个垃圾车已经不见了。
他和茱迪站在门口,看着浑身包着纱布的杰克被抬上紧急救护车呼啸而去。
茱迪问海晓:「又是你的训练课程让你发现了这个杀手?你是怎么辨别杀手的?他们身上有杀气?」
「我分辨不出杀手,但是刚才进去侧门的那个垃圾工明显是个军人,和那天直升飞机上的一样,都是军人。」海晓掏了一支烟说,「茱迪,我需要你看紧杰克,不能再出事了,我需要回分局一次。」
「好的比利。」茱迪回答。
「海晓!」海晓瞪了她一眼:「我好好的有个中文名,叫什么比利。」
「海晓是个订了婚的男人,比利没有。」
「不许查我的资料。」海晓有些恼怒。
「工作上我需要知道我的拍档。」茱迪狡猾得像只狐狸。
「茱迪,我不适合你。」海晓希望她知难而退。
「是么?你那么确定,你指床上?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很保守。但这无所谓,我会调教你」。茱迪不为所动。
海晓闭了嘴,指了指手錶。
「要不要我帮你叫个车?」茱迪上了她的二门奢侈车。
海晓掏了支白万,对她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他短信茱迪:「务必二十四小时看好杰克,切记!切记!」
海晓电话叫了一个电招车,开车的俄罗斯人穿了件二战时期的军大衣,洗得很乾净,看起来30多岁,军大衣后背夸张地印着列寧的头像。让海晓想起了小学语文老师经常喜欢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知不觉他吹起口哨,本来开着收音机听球赛的俄罗斯人关了收音机,和他一起吹起来。
车开到78,已经快四点了,俄罗斯人下车,递给海晓一张名片:「伙计,我很喜欢你,欢迎你来我们社团坐坐,你的曲子吹得很有感情,我们会很合得来。」说完他把车开走了。
名片上写着:「列寧格勒復兴会,作战指挥员,伊万诺夫斯基。」
第二行:「红色电招车。」
又是一个社团组织……天哪,我这辈子很吸引道上的兄弟么?海晓摇了摇头。
海晓推门进了里昂的办公室:「头儿,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埃瑞克口风很紧,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一些情况?」
里昂正在看份什么东西,看见海晓笑笑:「阿海,你在这行日子还太潜。不可否认,你天生是干这个的材料,但是你还太不入门,我什么情况也告诉不了你,我知道你的怀疑,是的,很多事情看起来的确明目张胆,但是你有证据么?或者说,你可能拿到你想要的证据么?你拿到了以后,能顺利起诉么?」
「我不明白,头儿,那要我们干什么?」
「慢慢来,收集证据,把你要对付的人的背景弄清楚,把可能会成为绊脚索的人都列入一张名单,一张一张钉在墙上,桌子的抽屉里要塞满他们的罪证,不能着急,不要去恨他们,不要让任何事情影响你的判断力。好啦,你回去吧,下周棘手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从78出来,海晓心里充满了挫败感。是的,里昂说得很对,他一点都不入门,对付李虎这样有背景、有组织的狡猾老虎,他必须冷静。
进了越下,所有不快一扫而空,阿树在吧台自己听着慢摇滚,很高兴。阿鬼和大虾去送货了,婷婷在楼上摆弄她那些项鍊戒指,像个小女孩一样。看见海晓,她指着左边耳朵,又指着右边耳朵,翘起小嘴。
「啊,右边的好看点。」海晓说完脱了衣服,准备去厨房偷春捲。
拿了盘春捲,海晓坐在阮树边上:「週末我们去海边烧烤吧,好久没去了。」
「行啊,再不去天就很冷了。」楼上传来「咣」的一声,皮鞋拿着海晓的手机冲下来:「海晓你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你好不了几天。」
她把手机扔过来,提着包冲出了越下。